1781年9月16日

在1778年的蒙茅斯之戰中,盡管華盛頓已經下令讓查爾斯去攻擊正在退卻的英軍,但他卻選擇了撤退。

他這樣做的時候腦子裏究竟想的是什麽,我說不上來。也許他是寡不敵眾,這是他給出的理由,又或者,他是希望能通過撤退使華盛頓和大陸會議顏面盡失,最終被華盛頓解除指揮權。出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尤其是因為事實上這已經無關緊要了,所以我從來也沒問過他。

我所知道的是華盛頓下令讓他進攻,然而他卻反其道而行之,於是戰況急轉直下,變成了一場潰敗。我聽說康納插手了接下來的戰鬥,幫助叛軍免於大敗,而查爾斯卻在撤退時直接撞見了華盛頓,雙方言語交鋒,而且查爾斯還特別使用了某些相當微妙的字眼。

我完全能想象得出來。我想起多年以前我在波士頓港首次遇到的那個年輕人,他是如何用那種充滿敬畏的眼神注視著我,又是如何蔑視眾生。自從他與大陸軍總司令之職失之交臂以後,他對華盛頓的憤恨就像一道裸露的傷口,腐壞潰爛,日益惡化,從未愈合。他不僅在任何可能的場合都要講華盛頓的壞話,從他的人格和領導能力各個方面來詆毀他,而且還發動了一場投書行動,試圖把大陸議會的議員籠絡到自己這邊。誠然,他的熱忱部分源自於他對騎士團的忠誠,但他個人對自己遭受忽視的憤懣也激化了這種熱情。查爾斯或許是已經從英國軍隊裏辭去軍職,事實上成為了一位美洲的公民,可他身上還是有著一種非常英國式的優越感,而且他還強烈地認為總司令的職位非他莫屬。我無法責備他把自己的個人感情帶了進來。最初在綠龍酒館聚集的諸位騎士之中,有誰沒帶著點個人的感情?我肯定不行。我痛恨華盛頓,因為他對齊歐的村子做的那些事,但他在領導革命這方面,雖然有時候他的殘酷無情清晰可見,但他還沒有因為野蠻行徑而染上惡名,據我所知目前還沒有。他已經取得了應有的成功,而且我們現在無疑已經到了戰爭的最後階段,殖民地的獨立缺的只是一紙聲明而已,那麽除了戰鬥英雄之外,他還能被看成是什麽呢?

我最後一次見到康納是在三年前,那時他拋下我和華盛頓單獨相處。單獨。完完全全的單獨相處。雖然我年歲增長,行動變緩,身側舊傷的疼痛幾乎從不停息,可我終於有機會為他對齊歐所做的事報仇了:我可以永久性的“解除他的指揮權”,但我饒了他一命,因為我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他。也許是時候承認我確實錯了。眼見自身的改變,同時卻又假設其他的所有人都始終如故,這是人性的一種弱點。也許我因此對華盛頓懷有愧疚。也許他已經改變了。我不禁疑惑,康納對他的看法會是正確的嗎?

與此同時,查爾斯在咒罵華盛頓那次事件之後,因為抗命而遭到逮捕,隨後他受到軍法審判,最終被解除了職務,之後他來到喬治堡尋求庇護,從那之後他就一直留在這裏。

“那小子往這兒來了。”查爾斯說。

我坐在我房間的書桌旁邊,這裏位於喬治堡的西塔,我坐在窗前,眺望著大海。透過我的小望遠鏡,我能看見海平面上的船只。他們是要到這兒來嗎?康納會在其中一艘船上嗎?他們是他的同伴嗎?

我在坐椅上轉過身子,揮手示意查爾斯坐下。他看上去就快要陷到自己的衣服裏去了:他面容瘦削而憔悴,灰白的發絲懸掛在臉上。他現在焦躁不安,如果康納真的要來的話,那麽老實說,他完全有理由這樣做。

“他是我兒子,查爾斯,”我說。

他點點頭,撅起嘴唇,轉開了視線。“我曾經懷疑過,”他說,“你們之間是有些一脈相承的相似性。他母親是那個跟你私奔的莫霍克女人,對嗎?”

“噢,跟她私奔,我有嗎?”

他聳聳肩。

“別跟我說什麽忽視騎士團之類的話,查爾斯。這方面你幹的也不賴。”

我們沉默了很長時間,等他回頭看著我的時候,眼中閃爍著活力。“你曾經指責我創造了那個刺客,”他酸溜溜地說。“鑒於他是你的後代,你不覺得這很諷刺——不,虛偽嗎?”

“也許吧,”我說。“我真的不敢肯定了。”

他幹笑一聲。“很多年前你就不再關心了,海瑟姆。我在你眼中只看到軟弱,我都不記得上次看到你眼裏有別的東西是在什麽時候了。”

“不是軟弱,查爾斯。是懷疑。”

“那就算它是懷疑吧。”他憤憤地說,“懷疑也不適合出現在聖殿騎士團大團長身上,你不覺得嗎?”

“也許吧,”我贊同道,“又或許,是我已經學到了只有傻瓜和孩子才會確信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