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當時身在“老橡木棍”,那家酒館位於哈瑟頓和布裏斯托爾的半道上,是我經常光顧的地方。有時是在夏天,那時母親和父親在家裏辛勤地剪著羊毛,而我會比平時更頻繁地進城,頻繁到一天去好幾次的程度。

我承認自己起先並沒怎麽注意她,這對我來說很不尋常,因為我向來以清楚身邊所有漂亮女人的確切位置而自豪。另外,橡木棍酒館並不是那種經常會出現漂亮女人的地方。女人當然有。只不過都是那種女人。但我看到的那個女孩卻不太一樣:她很年輕,跟我年紀相仿,戴著白色的亞麻頭巾,穿著一件罩衫。在我看來像是個用人。

但引起我注意的並不是她的衣著,而是她的說話聲——她的嗓門只能說跟外表截然相反。她跟三個男人坐在一起,每個人年紀都比她大,我立刻認出了那些人:湯姆·考博雷,他兒子賽斯,還有個名叫朱利安什麽什麽的家夥,他的姓氏我記不清了,不過他是湯姆和賽斯的工友——這三個人跟我聊過幾句,要不就是打過幾架。他們那種人從不把我放在眼裏,因為他們覺得我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他們對我的好感不比我對他們的好感更多,而我並不太喜歡他們。他們身體前傾著坐在凳子上,色眯眯地看著那個年輕女孩,貪婪的眼神中透出更加不堪的意圖,盡管他們此時正用力敲著酒桌,滿臉堆笑地慫恿她喝幹一大瓶麥酒。

不,她看起來並不像經常光顧這家酒館的女人,但她似乎決心表現得和她們一樣。那只酒瓶幾乎跟她一樣高大,等她抹了抹嘴巴,把酒瓶重重放回桌上的時候,那些男人回以一陣歡呼,大叫著再來一瓶,而且不用說,看到她在凳子上微微搖晃的樣子,他們簡直高興壞了。他們大概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居然能遇上這麽個漂亮的小東西。

我看著他們又催促那女孩喝下更多的麥酒,對於她的成功報以又一陣吵鬧。她像之前那樣灌下一整瓶麥酒,用手擦幹嘴巴,只是這回搖晃得更加明顯。這時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意思像是在說:“搞定了。”

湯姆和朱利安站了起來,用他們的話說,他們是在“護送”她到門口去,因為“你喝得太多了,我親愛的,我們送你回家好不好?”

“送你上床去,”賽斯壞笑著說,他以為自己壓低了聲音,但其實整個酒館都聽得清清楚楚,“讓我們送你上床去吧。”

我看了一眼酒保,可他卻低下頭,用圍裙擤起了鼻子。另一個坐在吧台邊的顧客轉過頭去。一群混球,指望他們幫忙簡直是在做夢。我這麽想著,嘆了口氣,然後把酒杯重重砸在吧台上,起身跟在考博雷他們後面走了出去。

我從昏暗的酒館來到明亮的陽光下,不由得眨了眨眼。炎炎烈日還在炙烤我的馬車,我認出旁邊那輛馬車是考博雷他們的。路的另一邊是個非常寬敞的院子,但院子裏看不到農夫的影子。大路上只有我們幾個:我,湯姆、賽斯和朱利安,當然還有那個女孩。

“哦,湯姆·考博雷,”我說,“瞧瞧這個大好的下午都發生了什麽。你跟你那群狐朋狗友喝得爛醉,還把個毫無防備的可憐少女灌得更醉。”

湯姆·考博雷放開那女孩的胳膊,讓她的身體軟癱下去。然後他轉身看著我,擡起了拳頭。

“愛德華·肯威,別來搗亂,你這一無是處的家夥。你跟我一樣爛醉,也跟我一樣品行不端:我可不想被你這種家夥說教。”

賽斯和朱利安也轉過身來。女孩雙眼呆滯,就好像她的身體還醒著,但頭腦已經睡著了。

“是啊,”我笑了笑,“我也許品行不端,湯姆·考博雷,但我跟女孩上床之前用不著給她們灌酒,當然也不需要再找兩個朋友來幫忙。”

湯姆·考博雷漲紅了臉。“嘿,你這無恥的小雜種,我只打算幫她扶上馬車,然後送她回家。”

“我毫不懷疑你打算把她扶上馬車然後送她回家。我擔心的是你在她上馬車和到家之間打算做的事。”

“你擔心這個,是嗎?要是你敢亂管閑事,馬上就有斷掉的鼻梁和肋骨要擔心了。”

我眯起眼睛看著路上,兩旁的樹木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和綠色的光,遠處有個人孤零零地騎在馬上,身影模糊不清。

我踏前一步。如果說先前我的態度還帶著些溫和與幽默,此時也自然而然地消失無蹤。我說出下一句話的時候,語氣斬釘截鐵。

“湯姆·考博雷,現在你們給我放開那女孩,否則後果你們自負。”

他們三人面面相覷。以某種角度來說,他們照我說的做了。他們放開了那個女孩,而她幾乎立刻蹲坐在地上,一只手按著地面,蒙眬的雙眼打量著我們,顯然對這番與她相關的爭執懵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