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駕馬朝哈瑟頓,朝著家的方向前進。我為什麽要回去?也許是想告訴他們,我很抱歉。也許是要向他們解釋我的想法。畢竟,我是他們的兒子。或許父親能從我身上看出自己的影子,這麽一來,他也許就會原諒我了。

在沿著大路回家的途中,我格外強烈地意識到,我希望得到父親的原諒。希望得到父親和母親的原諒。

難怪我會心煩意亂,進而放松戒備了,不是嗎?

在我家附近的樹林間,有一條狹窄的林蔭道,就是在那裏,我察覺到灌木叢中有動靜。我勒停馬兒,側耳聆聽。住在鄉間的人對變化非常敏感,而我能察覺周圍有些異樣。我的頭頂傳來刺耳的口哨聲,那只可能是警告的訊號,與此同時,我看到前面有什麽東西在動,可位置卻是在我家農舍的院子裏。

我的心砰砰直跳,連忙策馬跑向院子。就在這時,我看到了明顯來自火把的光。不是提燈,而是火把。而且是那種用來放火的火把。同一時間,我又看到了奔跑的人影,又借著火把的光發現他們都戴著兜帽。

“嘿!”我大喊道,試圖在喚醒父親和母親的同時嚇退襲擊者。

“嘿!”我又大喊了一遍。

一根火把在空中劃出弧線,回轉了幾圈,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橘黃色的軌跡,隨後帶著驟雨般的火花落在我家的茅草屋頂上。屋頂很幹燥——非常易燃,簡直就像幹柴遇上烈火。正是因為有著火的危險,我們每到夏天都會盡量把屋頂弄濕,但平時總有比這更重要的事要做,恐怕這次已經有一周沒灑水了,因為屋頂“轟”的一聲就燒了起來。

我又看到了幾個身影,三個,或許是四個。就在我進入院子,勒住馬兒的同時,有個影子從側面朝我撲來,一雙手抓住了我的外衣,把我從馬背上拖了下來。

我重重摔在地上,一時間難以呼吸。旁邊有用來築墻的石頭。武器。緊接著有人站到我身前,擋住了月亮,他跟其他人一樣戴著兜帽。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便俯下身子,我注意到他嘴邊的布料隨著沉重的呼吸抖動不止——但他的拳頭隨即打中了我的臉。我扭轉身子,他的第二拳打中了我的脖子。他的身邊出現了另一個身影,我看到了金屬的閃光,知道自己無力反抗,只能等死。但先前那人粗聲粗氣地說了個“不”字,就這麽阻止了他。我死裏逃生,但沒能逃過他接下來的毆打,他接下來一腳踢中我的腹部,痛得我彎起了腰。

那只靴子——我認出了那只靴子。

他一次又一次地踢打,最後終於停了下來。他吐了口唾沫,然後轉身跑開。我的雙手捂著受傷的腹部,努力轉過身,趴在地上,大聲咳嗽起來,眼前一陣陣地發黑。也許真的暈過去比較好吧。這個想法突然顯得格外誘人。只要失去意識,痛苦也會消失。讓我和痛苦的現在說再見吧。

匆忙的腳步聲傳來,那是襲擊者逃跑的聲音。我聽見幾聲模糊的呼喊。還有受驚母羊的叫聲。

我不能暈過去,我還活著。就在我即將送命的時候,得到了第二次機會,我不該就這樣放過。我得救出父親和母親,而且我要讓那些人付出代價。那雙靴子的主人會後悔沒能當場殺了我。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我勉強爬起身。飄過院子的黑煙就像濃重的霧氣。畜棚之一著了火。屋子也一樣。我必須喚醒他們,必須喚醒我的父親和母親。

我腳邊的泥土染上了橙紅的火光。我忽然聽到了馬蹄聲,連忙轉身,看到幾個騎手正在撤退——遠離農舍,畢竟他們的活兒已經幹完,周圍已是一片火海。我撿起一塊石頭,打算朝其中之一丟過去,但又想到有更重要的事要擔心,於是半是因為吃力,半是出於疼痛地哼了一聲,將石頭丟向了農舍最高處的窗戶。

這一下正中目標,隨後我開始祈禱父母能因此醒來。院子裏的煙霧越來越濃,熊熊的烈火仿佛來自地獄一般。在畜棚裏被活生生焚燒的母羊們尖叫不止。

他們出現在了門口:父親扶著母親,奮力脫離火海。他神情僵硬,雙眼茫然。他所想的只有確保她的平安。等他把母親帶出屋子,小心地讓她坐在我旁邊的地上以後,他站直身子,像我一樣目瞪口呆地看著燃燒的畜棚和農舍。我們匆忙趕到畜棚邊,但母羊的嘶叫聲已經漸漸消失,我們的畜群,父親的謀生手段也化為烏有。他的面孔被火光映得通紅,這時他做出了我從未見過的舉動。他哭了。

“父親……”我向他伸出手,可他憤怒地甩開了我。接著他轉身看向我,面孔被煙熏得漆黑,一道道淚痕清晰可見,而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仿佛他用上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壓下那種沖動——那種痛打我一頓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