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3頁)

船長是個蘇格蘭人,名叫亞歷山大·多爾齊爾。他是個大個子,不苟言笑。他重視船上的規定,最喜歡做的也莫過於提醒我們規定的內容。當我們聚集在後甲板、主甲板和前甲板上的時候,他會站到艉樓上,手按欄杆,然後警告我們說,所有在值勤時打瞌睡的人都要被處以塗焦油裹羽毛之刑(譯注:一種主要目的在於羞辱的刑罰,將受罰者的身上塗以焦油,隨後粘上羽毛並示眾)。男男苟合者將處以閹割之刑。下層甲板禁煙。禁止向壓艙物撒尿。(沒錯,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那樣,我自己當上船長以後也照搬了這條規定。)

我畢竟缺乏經驗,而且剛上船不久。在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想過自己可能會違反規定。

我很快適應了海上生活的節奏。我練出了平衡感,學會了根據風向待在船的哪一邊,以及吃飯時把手肘放在桌上,免得餐盤滑落。他們安排給我的都是瞭望或是守夜的工作。我學會了在淺水區域測探水深,也懂得了航海術方面的基礎。這些都是我從其他水手那兒聽來的。他們除了誇耀自己和西班牙人作戰時的英勇之外,最喜歡的就是講述關於航海的寶貴經驗,像是:“夜晚紅雲起,水手心歡喜。晨間紅光現,水手須警戒。”

天氣。還有風向。我們受制於它們。當這兩者不理想的時候,平時的歡快就會被陰郁的氣氛所取代,在狂風巨浪之中,那些日常的工作突然變得攸關存亡,我們只能在操縱船帆、修補船殼和排出積水的間隙草草進食。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所有人都會全神貫注,沒日沒夜地默默拼命忙碌。

那些日子讓人精疲力竭,身心交瘁。我始終保持著清醒,他們總是讓我攀上橫桅,或者去下層甲板操縱水泵,偶爾有機會休憩的時候,我就會靠著下層甲板的艙壁,蜷縮身子小睡。

等到天氣好轉,生活就會恢復正常。我會觀察那些年長的水手,看著他們喝酒、賭博、聊女人,也漸漸意識到,我在布裏斯托爾的事跡相比之下是多麽乏味。我想起了那些在西南諸郡酒館裏遇見的人們,想到他們自以為是久經考驗的酒徒和鬥士,如果他們看到這些水手,肯定會自愧不如。在船上,人們會毫無理由地大打出手。他們會立刻拔出刀子,不見血不罷休。我在海上度過的頭一個月裏,聽到的骨骼碎裂聲比有生以來的這十七年還要多。而且別忘記,我可是在斯旺西和布裏斯托爾長大的。

只不過,這些爭鬥開始和結束同樣迅速。他們前一秒還拿刀抵著別人喉嚨,下一秒就會拍拍肩膀表示友好,雖然動作就像出拳時那樣用力,卻能收獲預想中的效果。船長規定,如果有人爭吵不休,他們就必須去岸上,以劍或手槍進行決鬥。當然了,沒人希望走到那一步。吵架是一回事,可能死掉就完全不同了。所以爭吵往往來得快去得也快。怒火燃起,旋即熄滅。

正因如此,船上很少能看到真正相互仇視的情況。所以我能碰上這種事算是撞了大運。

我最初有所察覺,是在上船的第二三天後。我覺得有人以銳利的目光盯著我的背脊,於是轉身還以微笑。那是個友好的微笑,至少我是這麽以為的。不過在我眼裏的友好卻是他眼裏的自大,我的反應似乎更加激怒了他。他回以憤怒的目光。

到了第二天,我正在後甲板上走著,突然有人的手肘重重撞上了我,令我跪倒在地。我擡頭看去,以為會看到有人咧嘴笑著說“被我抓到了!”可我卻看到昨天那人轉過頭來,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是個大塊頭。看起來就很不好惹的那種。不過看起來,我已經惹怒了他。

之後,我跟經常睡在旁邊吊床的那個黑人水手——他名叫“星期五”——提起了這事。在描述那個撞倒我的人的時候,他立刻猜出了那人是誰。

“肯定是布萊尼。”

布萊尼。我對他的了解僅限於名字而已。但不幸的是——我是指對我來說,不幸的是——布萊尼恨我。他對我恨之入骨。

理由大概是有的。由於我們從來沒說過話,那麽他的理由應該也不太站得住腳。但重要的是,布萊尼覺得自己有理由恨我,這才是我需要在意的。此外,他身材魁梧,而且按照星期五的說法,還劍術嫻熟。

你現在應該也猜到了:布萊尼就是我當初提前趕到時,帝王號上的那幾個水手之一。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他就是對我出言不遜,打算為我的自大給我點教訓的那個人。

哦,不,如果你真這麽想,那你就錯了。布萊尼只是當時在船上玩牌的水手之一。他是個頭腦單純、四肢發達的家夥,額頭突出,那對粗眉毛永遠擰在一起,仿佛始終在為某些事而困惑。那天晚上,我幾乎沒注意到他,現在想來,也許這正是他惱火的原因,也許他的怨恨也是自此而來:他覺得我忽視了他,這讓他生氣,也因此對我懷恨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