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沉向海底的過程中,我始終睜著眼睛,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了然於胸:屍體,還有船身的碎片……了然於胸,卻毫不在意。回顧過去,那短暫的一刻——真的非常短暫——仍舊歷歷在目。在那一刻,我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意志。

畢竟,對於這次遠征,薩奇曾警告過我。他希望我不要去。“那個布拉馬船長是個災星,”他說,“記住我的話。”

他說得對。而現在,我得為我的貪婪和愚蠢付出生命的代價。

然後我又找到了它。我找回了求生的意志,並從那時起牢記在心,時刻不忘。我踢打雙腿,伸展雙臂,朝著海面飛快遊去。我鉆出海面,喘息不已——既是為了呼吸空氣,也是為周圍的慘狀而震驚。我看著那艘英國雙桅船的最後一部分帶著未熄的火頭沒入水下。海面上到處是小小的火苗,很快便被海水澆熄,漂浮的殘骸和水手隨處可見,當然了,其中也有幸存者。

正如我所擔心的,鯊魚開始了襲擊,尖叫聲隨之響起——起先是驚恐的叫聲;而那些鯊魚起先只是在周圍繞圈,隨後漸漸接近,這些兇惡的捕食者聚攏過來,開始進食,而痛苦的叫聲也越來越響亮。我在戰鬥時也聽過痛呼聲,但根本無法和這些撕心裂肺的尖叫相比。

我很幸運,身上的傷口不足以吸引它們的注意力,於是我遊向了岸邊。在半途中,一頭遊過的鯊魚撞上了我,謝天謝地,它一心只想加入那場饕餮盛宴,沒理睬我。當時我的腳似乎勾到了水裏的魚鰭,我連忙祈禱自己流出的血不足以讓它放棄那頓更加豐盛的大餐。那些受傷最重的人卻是最先受到攻擊的人,這真是個殘酷的諷刺。

我說的是“攻擊”,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他們被吃掉了。活生生吞噬。從戰鬥中幸存下來的人有多少,我無從知曉。我只能說,絕大部分的幸存者都淪為了鯊魚的美餐。而我遊到了布埃納維斯塔海角的沙灘上,釋然而疲憊地癱倒在地,要不是這片陸地完全是沙子,我恐怕已經吻上去了。

我的帽子丟了。我鐘愛的、從小戴到大的那頂三角帽。不用說,我當時並不知道,那是我脫離過去,和我的舊生活說再見的第一步。重要的是,我的彎刀還在身邊,如果讓我在帽子和彎刀之間選擇的話……

於是,在聽著遠處微弱的尖叫聲,再三感謝了我的幸運星以後,我翻過身,仰面躺著。就在這時,我聽到左邊傳來了什麽聲音。

那是呻吟聲。我轉頭看去,發現聲音的主人是那個身穿長袍的刺客。他就躺在離我不遠處,而且他沒被鯊魚吃掉實在是很走運,因為等他翻過身來的時候,身下的沙子染成了深紅色。他也仰面躺在地上,胸口不斷起伏,呼吸短促而不均勻,雙手捂著腹部。他的肚子顯然受了傷。

“這下你可滿意了吧?”我大笑著問他。眼前這一切不知為何讓我忍俊不禁。在海上待了這麽多年以後,我的內心仍然是那個喜歡熱鬧的布裏斯托爾人,無論情況看起來多麽令人沮喪,我都會滿不在乎。他沒理睬我。至少沒理睬我那句嘲弄。

“哈瓦那,”他呻吟著說,“我必須趕去哈瓦那。”

這話引得我再次發笑。“噢,那我可得再造一條船才行,不是嗎?”

“我可以付你錢,”他咬緊牙關說道,“你們海盜最喜歡的不就是這個嗎?一千裏亞爾。”

他的話讓我來了興趣。“繼續說。”

“你接不接受?”他追問我。

我們之中有人受了重傷,而那個人不是我。我站起身,仔細打量著他,看著他身上的長袍,他那把袖劍多半也藏在底下。我喜歡那把袖劍的樣子。我有種感覺:那把袖劍的持有人會有一番大作為,尤其是在我這一行裏。可別忘記,在我們那條船的彈藥庫爆炸之前,這個人正要用那把袖劍對付我。你也許會覺得我麻木不仁。你也許會認為我殘酷無情。但請你明白,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了求生,你必須去做那些必要的事。現在我要給你上一課:如果你曾經站在著火的船上,正準備殺死對手,那麽最好把活兒幹完。

第二課:如果你沒能成功幹掉對方,最好也別指望他幫你的忙。

第三課:如果你向對手請求幫助,最好別從惹惱他開始。

出於所有這些理由,希望你不要對我妄下評斷。請你理解我如此冷靜地低頭打量他的原因。

“你沒把那些金幣帶在身上,是不是?”

他回頭看著我,雙眼短暫地燃起怒火。隨後,他以快到出乎我的預料——甚至超出我的想象——的速度抽出一把小型手槍,槍管撞上了我的腹部。我連連後退,但大部分原因是吃驚。然後我坐倒在身後幾英尺遠的地上。他一手捂著傷口,另一只手舉槍對著我,勉強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