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使女飛轎涉溪澗 丶大鳴錫索記總

守在身旁的貞行等,未能制止伏姬自殺,致使紅顏如插頭之花萎落於地,感到非常遺憾。其中孝德為比男子還勇敢的伏姬臨終時吟詠的那首歌所感動,慚愧得無地自容,急忙拾起掉在屍體旁邊沾滿鮮血的刀,再次想剖腹。這時義實高聲喝道:“喂,大輔!你著慌了吧?犯了大罪,不待君命就想自殺,太不可思議了。伏姬如一旦蘇醒,雖可恕罪一等,但對擅自進山者卻須依法處斬,你妄自觸犯法度,豈能允許你剖腹?就死了那條心吧!”孝德向前走了幾步,提刀站著說:“我甘願領罪。”他改變姿勢,合掌伸頸等候處刑。只見頭上刀光一閃,“嗖”的一聲,沒想到發髻忽然被割掉。罪人和未能勸阻主公的貞行回頭一看,都大吃一驚,對仁君的恩義萬分感激。義實將寒光閃閃的刀放入刀鞘,擦了擦盈眶的熱淚說:“藏人,你看!我親自動手處罰了罪人,法度乃君所制,而為君所破,誠哉,古人之金言也。我若與庶民一樣今日不登此山,大輔也將無罪。以髻代頭是對其亡父聊表寸心。他從小就名喚大輔,是祝願他久後成為輔佐大國之臣。我的官職逐步高升,治部大輔和大輔讀音雖異(1) 而文字相同,也許由於主仆同名的緣故,你替主君受了主君所應受之祟。可惜呀!你這個年輕人將被埋沒終生,實在太可憐了。汝父有大功,你也並非沒盡忠,其父與其子雖有功勛而未獲賞,死到臨頭,因其有罪,主君也不能救,真比自己之子還使人悲痛,所以不禁落淚。喂,大輔!如能體諒我心,為了死去的父親和伏姬,你就珍惜性命,投身佛門苦心修行,成為聞名的有識高僧吧。你聽懂了嗎?”這一番叮嚀教導,孝德感激得熱淚橫流,哽咽著趴伏在地,只是抽泣,卻回答不出聲來。義實說得很在理,貞行揩揩鼻涕眼淚走上前去說:“主君一向仁慈,在公主臨終時主公沒說什麽,對家臣說了這些貼心話,對大輔您來說,比得到一郡的守護之職和萬貫之祿還應該滿足。”這樣一說,大輔才擡起頭來說:“若是畜生尚且進入菩提境界,我雖不肖,從今日起周遊日本國,朝拜靈山靈社,為伏姬祈禱來世的冥福,為主君父子祈禱武運長久。公主喪命和我的斷發,都是由於八房之故,所以就把犬字拆成兩部分,在還不如犬的大輔的大字前邊加上一點兒,我的法名就叫丶大(2) 吧。”義實聽了,頗感興趣地說:“那只狗全身有黑白相間的八朵斑毛,所以名曰八房。現在想一想八房二字,乃是一屍至八方之義。不僅如此,在伏姬自殺的臨終之際,從傷口升起一團白氣,一百零八顆念珠閃著華光升上天空。其中沒字的珠子墮地,其余的八顆顯現仁義八行文字的珠子放射著光芒向八方飛散,終於無影無蹤,這不是沒有因由的。日後當會明白吧!對出家人的送行莫過於念珠,要把它保存好!”孝德接過來拿在手中,再三拜謝說:“這是主君的寶貴賞賜,我從現在起就去遊歷各國,打聽飛去的八顆珠子的下落。如果不像原來一樣把一百零八顆珠子湊齊了,絕不回來見您。倘如年長日久還不見音信,就當作是死在途中葬身狗腹。這將是今生的永別了。”他下定決心說了這番話。

這時已是日薄西山,很快就到了定更時分。半輪明月高掛,天空無半點雲彩。皎潔的月光猶如白晝,山上灑下重重的樹影,甚是美麗。嘩嘩流水,颯颯松聲,催人斷腸。嶺上鹿鳴悲白露之霜,幽谷猿啼寒孤客之衾。偶來造訪尚且感到山深路寂,何況伏姬一個人不畏艱難地住在這裏,主仆們頻頻贊嘆不已。當下堀內貞行和孝德商議道:“由於公主自殺,故在此耽延了時間。日暮山險,主公下山令人擔心。如果為此便在山上過夜,那麽公主的屍體怎麽辦?這裏不是沒有毒蛇猛獸之患的。實進退維谷,未知您有何高見?”孝德沉思片刻道:“您說得有道理,在此過夜似乎欠妥。莫如您和我擡著公主屍體,主公自己拿著火把,趕快下山。聽說隨從們留在山下,他們會來迎接的。即使他們害怕不敢過溪澗,也會在對岸遇到的。未知尊意如何?”義實聽到二人商量,便接過去說:“伏姬一個人從去年在此能住到現在,帶著弓箭的主仆三人,怎能為怕毒蛇猛獸就慌忙下山,而不在此守靈呢?權衡彼此,猶如男子漢大丈夫的伏姬的心地,使我這個做父親的都感到羞愧難當。由於五十子的苦苦請求,所以才提心吊膽地親自來找伏姬,實在令人羞慚。因此,今天她死,我一滴眼淚都沒流。她的魂魄如尚未離去,聽到你們的議論,就定會笑你們如同女人一般。折樹枝去點起火來,我們也將飯盒打開吃點東西,忙什麽!”貞行和孝德聽了,很受感動。先將伏姬屍體擡到洞裏,主仆們在石門的樹下圍坐,靜靜地等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