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簸川原紀二郎殞命 村長宅與四郎受傷

應仁二年改元文明。文明二年信乃十一歲。母親逝世三年來,信乃事父益孝。番作以前腿腳就不方便,自喪妻後,氣力日益衰退,年不滿五十便齒落發白。習字的孩子們來了他嫌他們吵鬧,也不教他們好好臨摹。多年來由於幫助眾人,所以使他們父子三個免受饑餓。現在不教其子孫,只貪圖活命,人們對此能滿意嗎?因此,為給鄉裏留點好印象,以報答他們的恩情,早就想在身體好一點的時候寫本書,記述有關防備水旱災害儲備糧食等農戶日常生活所需之知識,贈給鄉裏的老人。眾人看了都很稱贊,過去只認為犬冢字寫得好,武藝好,不成想他連農業和養蠶都比別人高一籌。他們認為這本書是傳世的禮物,要把它傳抄秘藏起來。無人不說他真是個難得的武士,被埋沒了。蟆六聽到傳說這件事,自然十分妒忌,想看看這本書,求這個找那個,鄉裏們都不給他看,說:“今天某人在抄,等抄完了再說吧。”所以他毫無辦法。過了幾天派人去問,卻又說:“被別人借去了。不知在誰手中。”蟆六更加氣憤,說:“好了,好了,那本書不看也沒關系。既然能擔任一村之長,豈能那點事兒還不知道?番作雖然自幼在田地裏晃蕩過,但身子骨很弱,還不如條水蛭,沒拿過鎬把,耕作之事他怎會知道?真令人可笑!”言辭極盡詆毀之能事。鄉裏們恨他如此刻薄,終於沒給他看那本書。

蟆六和龜筱無論對親戚或外人,有個忌妒別人才能的毛病。他們既羨慕有才氣的,卻又有偏見,雖一向好譏笑旁人,但可惜自己卻又素無見識,因此多仿效他人。番作的狗與四郎這一年已十二歲了。雖是鄉裏少有的老狗,但牙齒和毛色的光澤都沒衰退,氣力更是老當益壯,一村之狗無不為其懾服,不敢出頭。蟆六對此也忌妒,多年來換養了幾只狗,都被與四郎咬倒了。有的當場死亡,有的受傷成了殘廢,因此蟆六非常憤恨,早就讓小廝們留意,看見與四郎,主仆們就揮舞棍棒,想從左右圍著打,但與四郎如飛鳥般地跑掉了,一次也未被打著。你要靠近了打,它就更會咬你,所以小廝們都偷偷地害怕,以後看著與四郎出來也不告訴主人。蟆六也泄了氣,就不再養狗了。從此他對來訪的人說:“說狗能守門,所以家家都養,可是現在的狗只要給它東西吃,見了主人就咬,而對偷兒卻搖著尾巴很親近。對看家沒用,卻在主人家宅的四周拉糞,讓主人踩,因此應該養貓。特別是農戶以防老鼠偷吃谷物為要,沒有貓怎麽行?所以我不愛飼狗,只想養貓。誰有良種貓請給我一只。”逢有來人便索要。有人送給他一只毛色如野雞般美麗的肥胖牡貓。只要是為己所有之物,他素有愛惜之癖,蟆六自不必說,龜筱和濱路對這只貓也十分喜愛。給它戴上紅項鏈,輪流放在大腿上抱著,有時抱半個時辰也不放地下。蟆六想給貓起個名字,一時定不下來,就請教有識之士。那人回答說:“從前一條院的禦貓,稱作命婦(1) 之臣。有條狗叫翁丸,因為追逐那只貓而被敕命驅逐。此外,關於貓的名字沒有記載。由主人隨意命名好了。無須參照故事或講緣分。”蟆六聽了竊竊自喜,跑回去對龜筱說:“貓比狗高貴,從前在一條院時,貓敘過爵,曾叫過命婦之臣。然而一介平民連主人尚無爵位,何況貓,自然難叫命婦。我們的貓毛像野雞那樣漂亮,番作的狗因為四條小腿白,是四白,所以叫與四郎,我們的貓美似野雞,可以叫作紀二郎(日文野雞叫‘もじ’,漢字寫作‘雉子’,與‘紀二’的讀音相同)。從今天就讓奴婢們知道叫這個名字。”龜筱聽了笑逐顏開地說:“這個名字太好了!濱路也要好好記住。紀二郎在哪裏?”於是就“紀二郎!紀二郎!”地喚著,對這只貓更加寵愛。

時值陰歷二月末,是貓的發情期,別的貓一叫,這個紀二郎就待不住了。從這個房頂跳到那個房頂,有時和群貓挑逗,不住哼哼。主人不得不用長竿子將它們趕跑。有時,紀二郎餓著在不常去的地方過夜,三四天也不回家。一天,紀二郎正在番作後門附近莊客糠助廁所的屋頂,和別的貓在挑逗,其聲傳得很遠。龜筱側耳聽著,忙喚小廝說:“在南邊對面叫喚的那個貓是紀二郎吧,趕快去看看。”小廝們聽了,一個往番作的院中去,一個往糠助的家順著聲音走去。只見那個紀二郎被另一只貓咬得受不了,從房上滾落到廁所旁邊。這時,番作的狗與四郎,正趴在後門裏,看見紀二郎掉下來,起身跑過去,想將它咬倒。紀二郎吃驚地張開爪想抓傷與四郎的鼻子,可是與四郎不在乎地撲過去,叼住左耳朵一揮,紀二郎的耳朵被咬掉。它拼命逃跑,與四郎緊追不放。蟆六的小廝們從三丈遠看到這種光景,嚇得大聲喊叫。與四郎跟在貓的後邊喘息著追趕。在城隍廟附近有條小河,紀二郎逃到這裏,窮途無路,驚慌失措,想往回跑。可是與四郎很快撲過來,在脖子上狠狠咬住,只這麽一口就將貓咬死了。小廝們跑過來,只是喊叫不敢上前。手中沒拿棍子,就投小石子打,看它要撲過來,就嚇得往後退。與四郎過了橫道,跑得無影無蹤。事情鬧大了,糠助也從後邊走來。蟆六一聽說,就提起棍子,帶著年僅十一二歲叫額藏的小廝從後邊跑來。但紀二郎已被咬死,貓的仇敵狗已經不在了。一問究竟,是番作的狗與四郎闖的禍。小廝們詳細報告後,蟆六從他那溜圓的眼睛裏,泫然淚下,抱怨小廝們未能救他的貓,且怒且罵,以棍子擊地說:“那個殘廢人為何這樣欺侮我?他的姐姐是我的妻子,我不僅繼承了他的家業,而且又是村長。他也太無禮了。他養的狗也效仿主人,殺害我的愛貓,讓我丟人現眼。如不立即將那條狗殺死,為紀二郎報仇,此恨難消。你們二人和糠助一起去番作家,把那個畜生牽來。就如此這般地對他說。”詳細作了吩咐後,先來的兩個小廝領會了主人的意思,趕忙拉著糠助去番作家。蟆六讓額藏抱著死貓,回家的途中還罵罵咧咧地無止無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