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賣弄名刀道節復仇 追失窮寇助友換敵

卻說樹下的浪人,毫無驚慌的神色,對松枝十郎真弘說:“某是下總千葉福草村的浪人大出太郎。父親早已去世,母親失明多年,母子相依為命。家貧無力奉養老母和買藥治病,僅剩這一口太刀,是祖父傳下來的三代至寶。雖是重於生命的寶物,但為了奉養老母也就在所不惜。心想若有出好價錢的,便賣了它。先給千葉將軍〔名胤康〕 看過,可惜那位主君有目無珠,玉石不分,認為是贗品而退回來。但我還不死心,又去滸我將軍府邸,想向將軍陳述是為了無力奉養母親而賣刀,可是因無引見之人,左右的人不相信,事未辦成,再次使我失望。又去鐮倉想賣給山內管領,可是那裏也不認識人,無人給引見。當時我想,即使世間有千裏馬,如無識馬的伯樂也便只好一生埋沒在田畝之中,縱然是連城之璧,若無卞和也就得與瓦礫為伍。我所企望的三位諸侯都是千乘之君,卻識不得一口太刀,怎能擇賢舉用呢?這種昏君我的刀不賣給他也好。世人都說扇谷管領親賢良,憫不才,胸如寬闊的海洋無所不容,體如地之堅厚能遍載萬物,是當今蓋世無雙的名將。這位主君駐在上野的白井,雖然路途遙遠,但到這裏來定肯加倍收買這口名刀。因此我慕名而來,昨日到達此地,但因無熟識之人仍無法拜見。我在城中風聞將軍去砥澤山打獵,想待將軍回城之際得以覲見。故擅自冒犯虎威,請恕某不敬之罪。如蒙轉陳將軍,實感幸甚。”他毫無忌憚地對答如流,神色自若,未露半點破綻。左右看見和聽到的人都面面相覷,稱贊說:“真是有膽識的人才。”真弘聽罷走到將軍身前,如此這般地進行稟告。定正頻頻點頭,下馬讓手下在路旁的草坪上放下馬紮說:“把那個人找來。”真弘又跑過去將那個浪人帶上來。這時定正在馬紮上落座,近臣在左右警衛著,整齊地跪在那裏。

那個浪人在真弘的帶領下跪在定正的身前。定正凝視片刻說:“你是下總千葉的浪人大出太郎嗎?為失明的母親想出售家傳寶刀,其孝行可嘉。那口太刀有何可取之處便誇口想賣給我。將三代家傳的緣由道來!太刀叫什麽名字,來歷如何?”他聽了毫不畏懼,趨膝向前說:“遵命。某之祖父在已故的管領家〔足利持氏〕 供職,跟隨兩位親王在嘉吉年間的結城會戰中陣亡。因此父親不願居官,隱居在下總的千葉,年僅四十就與世長辭。我流浪多年,靠出售武器、家具維持生活,僅剩這一口名刀,是世上有名的村雨太刀。從乃祖尊氏傳給持氏,又讓給春王。其後在嘉吉之役戰敗,春王、安王兩親王雖被殺害,但這把太刀卻幸虧秘藏在臣之家中。我父是二親王的侍從,在逃出結城之日,將村雨刀佩在腰間,好歹殺出重圍,僑居在千葉。此事有我父的親筆記錄,是不會錯的。”定正聽了點頭道:“村雨太刀之事我也早有耳聞。但是以冒名的贗品騙人謀利的壞人,世間屢見不鮮。雖有汝父的遺書,誰認得他的字跡,豈能以此做證據?還有別的證據嗎?”他這樣地審慎再問,大出也不假思索地回答說:“您說得雖然有理,但以贗品謀利是狡詐商人之所為。某是連厚祿都不想領受的第二代浪人,竟被如此懷疑,十分遺憾。且說此刀的銳利,在陸地它可砍犀象,在水下可斬蛟龍。雖唐土之龍泉、太阿,我朝的小烏、蒔鳩和鬼丸、龍尾也莫過於此。不僅如此,拔出刀來從刀尖流下的水滴,無異於深山的清泉,將刀一揮就如同陣雨洗刷樹梢,故命名為村雨,這是人人傳說、眾所周知的。俗語說:‘事實勝於雄辯。’是真是假請將軍過過目。”他得意洋洋地回答完畢,把太刀拔出來寒光閃閃地一揮,說也奇怪,從刀尖噴出的水珠四處飛濺,向警衛的近臣臉上一揮,噴灑的水珠,使眾人無不掩袖躲開。然而定正並未離開馬紮,用扇子遮著水氣,還在看著落在上好的和服裙上的水珠,不住地感嘆。一拍膝蓋把水珠拂落,對名刀的懷疑立即消除。定正非常高興,不覺高聲說:“喂!稍等一等,大出太郎,有此證據,我的疑心已解。快將那口太刀拿過來。”太郎聽了,欣然將待站起來。松枝真弘阻擋說:“這太冒失了,大出君。即使你途中覲見,在貴人面前也是不能帶刀的。更何況手提白刃,焉能進前?把太刀交給我吧!”大出聽了搖頭說:“原來你還在懷疑我?人若懷疑我,我也就不能不懷疑別人。在此亂世不分貴賤,笑裏藏刀而貪婪狠毒,居心叵測是常見的。如今我若貿然相信他是高貴之人,便把重於生命的寶物交給左右之人,那時若不給錢便強取豪奪,我是孤獨的外鄉人,而你們人多勢眾,我爭也無濟於事。奪不回太刀就如同喪失了可憐的生命。既然這樣麻煩,賣不成也不後悔。”定正聽了說:“十郎所慮,雖出於慎重,但也要因人而異。大約建立了六十六國如同龜甲的封疆,領有數國的大諸侯在東部有很多,如不認為我是明君,就不能拿著家傳寶刀遠道來此參見。因此,通過村雨我看中了那個持刀人,說不定要以厚祿聘用他。對大出太郎可不必多疑。我一點也不討厭他,趕快讓他親自拿來,我允許了。”對寬仁大度的主命,真弘啞口無言,只好退下去。大出太郎欣然提著白刃起身道:“那麽就告罪了。請將軍觀賞。”他突然靠近定正的馬紮旁邊,好似跪著獻刀的樣子,抓住定正的前胸仰面按倒在地,刀尖一閃對準胸膛。松枝十郎、灶門三寶平、妻有六郎和其他近臣與旁系的眾武士,以及雜役奴仆等都驚慌失措大聲喊叫:“將那個歹徒射死、殺死!”一時間人們亂作一團。但是正如賈誼所雲:“欲投鼠而忌器。”即使把歹徒殺死,主君也會同歸於盡。那又有何益?所以猶豫不決。眾人都捏著一把冷汗,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這時定正雖手攥著刀把,但被強敵按在身下,拔不出刀來,只是喊叫:“爾等快來救我!”他除此之外,別無良策。當下那個歹徒以震撼天地的聲音,厲聲罵道:“管領定正,你好生聽著!下總千葉的浪人,大出太郎這個名字,是個蒙混你們主仆的假名。去年四月十三日,在江鄉田、池袋之戰中,一族及從屬全被你殺滅的煉馬平左衛門尉倍盛朝臣的老臣之一、有名的犬山監物貞知入道道策的獨子,乳名道松、大名叫犬山道節的就是我。為報父仇,我臥薪嘗膽,受盡千辛萬苦如今總算得償宿願。看吃我這一刀!”定正更加驚慌震怒,想反抗而又起不來。犬山左手拉著他的發髻,一刀將頭割下來。松枝等見了嚇得更加大喊大叫,悔恨適才沒有立即動手,現在不能再猶豫了,便都拔出刀來從四面八方沖上去。道節把左手拎著的仇人首級一拋,大吼一聲縱橫無阻地揮舞太刀,刀風刀雨,寶刀噴出的水滴,奇跡般地濕潤了土地,不少士兵被滑倒,再加上他那熟練的刀法,已斬殺無數,轉瞬間血滿如涿鹿之野。他一以當千、所向無敵,如同餓虎在追趕羊群,一個道節竟殺退了眾多的士兵。士兵們口裏罵著:“這裏腳下太滑,趕快撤!”慌亂地四處逃散。松枝、灶門、妻有等武士雖然心裏著急,但是兵敗如山倒,一手擎不住天,便也同眾士兵一起拔腿逃跑。道節喊道:“你們這些卑鄙的家夥,滾回來!”揮舞著從刀尖流出水滴的寶刀,追了幾十丈遠。這時從草叢中大喝一聲跳出個武士來。但見他身著素白帶黑條的絹織獵裝,上面繡著不少葫蘆花,外罩淺綠色綴繩的鎧甲,下穿上好的和服裙,系著鑲嵌龜甲的護肩和護膝,腰間挎著海豹皮的刀袋,裏邊裝著二尺五六寸鑲金的太刀,一口九寸五分的短刀橫插著,挾著一張把手粗大的重藤弓,拿著兩支雕翎箭,帶領三十多名兵丁,各持短槍,從前後左右把道節團團圍住,喊著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