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地藏祠莊助爭首級 山腳村音音拒舊夫

再說信乃、現八、莊助和小文吾等四位犬士,想不到被白井的城兵包圍,苦戰了一個時辰,已決心一死,不料竹叢中有人喊殺放箭,助以一臂之力,才使城軍潰退,從鐵壁重圍中解救出來,趁著黑夜盡量快跑,好歹從九死中得到一生。其中的犬川莊助義任,為報答往日在庚申冢法場被三犬士從死裏救出來的恩情,在前進時身先三士進行防禦,後退時也由他殿後,拉開很遠,終於不知信乃等的去向。初六的月亮高懸在天空,但秋天的氣候不定,忽陰忽晴,這是潛身夜行的好條件,然而事先沒有商量過,到哪裏去追趕他們?忽然想起矠平托付信乃那封書信之事,即使沒什麽把握,也只好靠這個線索往荒芽山去。路不熟就抄小道、近道信步往前走,約莫走了一裏來路,還沒到山腳下。方才和那麽多敵人鏖戰已經十分勞累,再加上路不熟又是夜行,不停腳地往前跑,使他又饑又渴。然而這一帶走出很遠還是茫茫荒野,沒個歇息的人家。只見右側的茂林中隱約地有點燈光,說不定那裏會有人家。哪怕得不到一碗飯,敲開門要點水也是好的。又往前走了三四十丈遠,到那片茂林中一看,不是住家兒,而是一棵老樹下有個小地藏祠。方才看見的燈光,是供在佛前的長明燈。祠堂不過是間四方的小屋子。已經嚴重坍塌,露出了房架。在長滿茅草的房檐下,掛著塊匾額寫著:田文地藏祠。這時莊助心想,雖是如此荒涼的小廟,如在當地沒有靈驗,那就誰也不會離鄉很遠給林子裏的佛進香點燈了。既叫田文,大概與農耕有好處,也許是附近各鄉信奉的佛。想起以旅婦得名的母親之冢,深感思念,悵然地站在那裏不肯離去。又往周圍看看,在地藏祠的左側,有長滿青苔的六七座石塔。其間有新近樹立的墳前木牌。除了樹間草叢中的蟲鳴外,平時沒人到這裏來。從黑暗的樹間仰望天空,陰雲密布已不見月光。隱約傳來遠寺的鐘聲,仔細聽聽夜還不深,是初更時分。反正自己已落在後邊,急也沒用,想暫且休息一下,便拉開地藏祠的門,仔細看看裏面是尊石佛的坐像,身高三尺許,前邊的供桌上有一對花瓶,裏邊生著的草花,天長日久已經蔫了。供桌的中央有兩盤子供品。伸著脖子凝神細看,盤子裏是年糕和桃子。在饑餓難忍的時候這也是美味佳肴,便隨便開玩笑地說:“地藏菩薩,地藏菩薩!您是掌管輪回、救濟餓鬼的菩薩,可憐我饑腸難忍,想吃您的供品。與其肥了野老鼠,不如我做您的侍僧,就把它賞給我吧!”他走上前去把供品拿下來,將年糕和桃子狼吞虎咽地一掃而光。桃子有三四個爛的,但甜汁很多,不但能充饑而又解渴。“真是佛恩無量!”他又開了句玩笑。當他叩罷頭將待退出來時,燈油用盡,忽然熄滅。他心想:“燈滅就滅了,天陰得厲害,一定要下雨,月亮不會再出來了。即使去荒芽山也未必遇到他們,真令人躊躇難以決定。莫如今晚就在這兒過夜,不到那裏去了。”他心裏十分不安地咂嘴。蟋蟀好像在學他,也唧唧地在叫,這就更使他坐立不安。依在祠堂的門框上,他凝神細想,下一步怎麽辦?這時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從前面傳來。莊助往黑影裏看看,心想現在初更已過,一個人到森林裏來也不拿火把,不會是燒香拜廟的。一定是盜賊來找睡覺的地方,且躲起來仔細看看。於是起身躡手躡腳地躲到左邊石塔的背後,看著他走過來。

卻說犬山道節忠與,報了君父之仇,腰間系著兩顆首級離開了那裏,因熟悉地理,抄捷徑快走,在那夜初更時候便來到田文地藏祠的茂林中。在祠堂旁邊的舊冢之間,有個墓標牌,是今年四月十三日為紀念其君父逝世一周年而由親友們建立的。他為了將那兩顆首級獻給亡靈而來到茂林中。這時在他的身後,有個年老的貧民,紮著綁腿,掖著衣襟,戴著竹鬥笠,肩上系著兩個小包袱,跟在道節的身後,躲在地藏祠附近的樹下,不往前來在那裏看著。道節不知道前後有人在盯著他,來到墓標牌下解開腰間帶著的兩包首級,供在墳前,恭敬地叩頭禮拜,虔誠地進行祈禱。莊助從墳後看著,不知他為什麽要這樣,心想:“這個歹徒拿來祭墳的,可能是劫來的贓物,供奉惡鬼以祈求新的造化。這家夥十分可惡,先嚇唬他一下試試看。”便從石塔之間伸出手來,把兩包首級使勁攥住想拉過去,道節忙擡起頭來,吃驚地把莊助的胳膊抓住,想往外拉。莊助不讓他拉過去,身子一動不動,就像棵千尋大樹,巨根四張,上千人用繩子也難以拉動。道節見狀更加驚怒,二人互不相讓,好像金剛力士爭奪世尊(1) 之缽,踏空了腳下的祥雲,將二人之間的兩座石塔推倒。他們已無藏身的余地,道節得手沖上前去,把小腿伸到對方的大腿之間,想用左手抓著對方的帶結將其摔倒,莊助把屁股一扭躲開了。雙方各自施展出相撲和拳術的絕招,把地都踏出個坑來,還是難分勝負。那個老人一直在樹後屏息觀看,不住地咋舌驚嘆二人的神力,覺得貿然出去不大好,但其中一人確實有些面熟,就不能再遲疑了,於是跑上前去,把手杖伸到二人中間,想把他們拉開。道節和莊助都吃了一驚,不覺把手松開,都想去搶放在地上的首級包。老人不讓他們搶,站在他們中間用手杖隔開。由於動作過快,不覺把自己肩上的兩個包袱也掉了,彎下腰去四下摸索。兩個勇士都十分焦急,漆黑的夜晚,辨不清敵人,便從左右暗中摸索把老人推開。老人打了個趔趄,但沒跌倒,退後兩三步,跪下一條腿摸到了裝有道節的仇人首級的兩個包袱,以為是自己的,便趕忙拉過去用雙手抱著站起來。道節哪裏曉得,竟把摸到的老人的兩個包袱以為是自己仇人的首級,迅速用兩只手提著站立起來。莊助在黑影裏拔出刀來,模模糊糊地對準目標一刀砍去,原來他瞄準的卻是被推倒的石塔的石柱,砍中了石柱的一個角。由於刀尖銳利,刀法嫻熟,石頭被削掉四五寸,火花四濺,連人的臉都認得出來。這時善於隱形的道節借著火光,施展火遁之術已不知去向。老人還是跟在後面又從原路跑了。莊助聽到腳步聲,以為還是方才那個歹徒,毫不猶豫地跟著從茂林中跑出去,追到去荒芽山的山路上。天還是陰著,沒有開晴,初六的月亮已經落下去,眼前更加黑暗,終於失掉了追趕的目標,只好一個人走向所要去的那個山麓的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