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常武疑囚一犬士 品七漫話說奸臣

卻說畑上語路五郎,用火把照路,催促士兵奔赴阿佐谷村。走出不過一裏多路,見許多人坐在前邊的草地上,不知為了何事,吵吵嚷嚷地談論著,心下十分奇怪。他走近前去責問說:“你們深更半夜地在幹什麽?”一看竟是阿佐谷的村長,和莊客們聚在一起在議論著什麽。當下村長愧懼地走上前去跪在路旁叩頭請罪說:“代理守備大人,救救某等吧!”莊客們也異口同聲地叫道:“請您開恩,救救小人們吧!”語路五郎驚訝地回頭說:“汝等應該看守船蟲,為何聚集在這裏?而且看到我讓我救命,這究竟是為何?難道是被狐狸精魅住啦?不然爾等就是狐狸精魅我?我豈能中爾等的圈套?如不趕快現出原形,就讓爾等嘗嘗我的厲害。”說著手緊握著刀把,怒目而視。村長和莊客們嚇呆了,連忙舉手說:“代理守備大人切莫動手。不是狐狸作祟,而是船蟲的同夥,那些惡棍們之所為。”村長又說:“方才接到您的手諭讓在下押送船蟲。夜間應格外當心,所以就由八九名莊客押著犯人。來到這裏時,從樹蔭內沖出許多歹徒,有的拿槍,有的拿刀,各自揮動武器截殺過來。下邊在下不說,您也想得出來。待又召集近村的許多人,再到這裏來一看,一個人也不見了。只有割斷的繩索丟在草地上。船蟲已被劫走,連一個歹徒都沒捉到,實在沒法交代。於是就湊到一起商量如何是好。正在毫無結果之際,不料您從這裏過,所以驚慌失措,語無倫次,請大人原諒。”聽了回稟,語路五郎嚇得與士兵們面面相覷,半晌無言,忽然厲聲說:“爾是一派胡言,我絕沒下令讓你押送船蟲。若有那個手諭的話,就快拿出來給我看看!”村長聽了趕忙往懷裏、袖子裏摸,連兜襠布都摸到了,抖抖看看連張擦鼻涕紙都沒有:“哎喲!是否方才逃跑時掉啦?”起身借著月光撥開草找。語路五郎更加焦急,不住暴跳如雷地大聲吼叫說:“她怎能輕易跑掉?顯然並非爾等不留神讓她跑了,而是與其同夥合謀,把她放跑了,卻編造許多謊話來蒙混我。我冒著黑夜前來,是奉了馬加大人的將令,要把人犯在天亮前押進監獄。由於爾等之過失,使我也受牽連,真倒運。把他們都捆起來!”士兵們領命,跑過去把村長等十余人都串著綁起來。眾人嚇得面如死灰,戰戰兢兢地牙都合不攏,嘴裏念著佛。想到家裏的妻子老小,真是前世的因果報應,明天可能就沒命了。語路五郎轟趕著他們回到石濱城,當天夜間把村長等都收監入獄。

天很快就要亮了。語路五郎想去叩馬加的府門,可是又一想,告訴是明天,就暫且進臥室去躺一會兒。不覺早已天明,旭日高升,到了巳時時分,心說:“已經太晚了。”他趕快換上衣服出去,馬加常武已在審判所坐等,派人來找他。他心慌意亂地同來人去覲見。常武看著他說:“讓我好等啊!那個船蟲怎樣啦?”語路五郎已無法掩蓋,就提心吊膽地稟告了由於村長等的疏忽,讓歹徒把船蟲劫走之事,並說:“已將那個村長和莊客等都收監入獄。待某搜捕其同夥,逮捕船蟲歸案,為期不會很遠。”未待他說完,常武勃然大怒,厲目喝道:“我已經說過,放跑了船蟲,村長和莊客們的罪過雖然不輕,但汝把她留在村長家,對此事疏忽大意,其罪比他們還重。來人哪!給我捆起來!”兩三個值班的年輕衛士應聲跑過來,把語路五郎從走廊上推下去按倒,立即將他綁上。常武將他送進監牢後從此他就再也不能重見天日了。

再說阿佐谷村的村長和莊客們的妻子家屬聞訊後,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每日去石濱城,苦苦哀告,或出售田地、山林,偷偷賄賂馬加主仆,大約過了一個多月,村長等人才被放出來。只有畑上語路五郎沒得到赦免,竟可憐地死在獄中。有人譏諷說:“這是他多年來搜刮民脂民膏的惡報,拍馬加的馬屁竟拍在馬腿上,被忌恨而可憐地喪命。”人們偷偷議論。語路之妻也在不久後去世,未留子嗣,由親友們將其屍體埋葬。

在此之前,千葉介自胤自那天得到丟失多年的尺八嵐山後,就趕忙回城,心想:“說的那個勇士犬田,高成是否告訴常武了?如把他留在我家,勝過千騎。要趕快見見他。”心雖這樣想,但還沒同老臣們說,不便召見,就暫且沒提此事。次日馬加常武一個人到後堂覲見,對名笛復回寶庫表示喜悅,同時又稟告了阿佐谷的村長和莊客們誤使船蟲逃脫,以及畑上語路五郎之罪過,他說:“他們已被監禁。並且八方部署緝拿船蟲,一旦發現她,即將其逮捕歸案。目前縱然不知她的去向,一個猶如喪家之犬的女人,也終必自取滅亡,主公不必多慮。”他煞有其事地進行稟奏。自胤聽了皺眉說:“雖然得到失去的笛子,但若再審訊那個賊婦,說不定會找到小筱和落葉那兩口刀。由於語路五郎的疏忽而造成村長等的過失,都該依法監禁。但我想古之賢君,不以古器名物為寶,而應以良臣賢者為貴,此事見之於《尚書》。因此我所希望得到的既不是嵐山笛,也不是小筱和落葉刀,而是那個犬田小文吾。他打死了野豬,輕而易舉地殺死了行刺的並四郎,還看穿了船蟲的奸計,留下所贈之笛,實深欽佩其大智大勇。汝應深體我意,要在館驛熱情款待,勸他侍奉於我。不久便想召見他,汝以為如何?”常武聽了趨膝向前說:“您雖如此吩咐,但竊以為那個小文吾,打死已被並四郎用槍刺傷的野豬,非常容易。另外殺死並四郎是出其不意加以暗算,不是真本事。尤其是那個笛子,是否就是小文吾帶著的,因唯恐暴露,才將其偷偷放在壁櫥內,現尚不大清楚。因此,船蟲之檢舉可能是事實,而小文吾的陳述,說不定是謊言。倘若是那樣,船蟲就實在太冤枉了。不知又是誰把她劫走?船蟲既已逃跑,無法再行審訊,又怎能解除此疑呢?所以現在就召見小文吾,是不大妥當的。”他毫不顧忌地如此啟奏。自胤沉吟片刻說:“汝之所奏雖然有理,但懷疑要看其人。我聽到小文吾的所作所為,曾仔細想他的為人,絕非以詭譎欺人,欲求榮利而走險之輩。汝當三思。”常武接著奏道:“心之所惑是來自愛憎之深。縱然小文吾有智有勇,言行端正,倘若是敵國派來的奸細豈不也是很可怕的嗎?其故鄉是下總行德渡口的人,是否是孝胤主公〔千葉介孝胤當時在千葉城〕 的心腹?不然也許是裏見或滸我將軍〔指成氏〕 的奸細。凡智勇過人者,在此用人的戰國時代,沒有不選定主君而隨便在各國流浪的。以臣下的愚見,速將小文吾囚禁,嚴刑拷問。如果是敵人的奸細,就在河原將他斬首示眾,以儆效尤。顯示主君之武威至關重要。”他花言巧語地進行諫諍。自胤再次沉吟說:“是否敵人的奸細雖然一時尚難弄清,但倘如有功不賞反而懲罰,則絕非好事。在弄清事情的真偽之前把他留在這裏,每日不得慢待。即使是敵國的奸細,也會使之回心轉意而侍奉我。如此照辦不得有誤!”這樣一說,常武也就難以抗拒,說:“那麽就把小文吾交給臣下吧。盡心賞給他衣食,弄清其真偽。”自胤聽了高興地說:“常言說,疑心生暗鬼。即使有可疑之事,也要與同僚們商量,切不可疏忽大意。”主君這樣地諄諄告誡,常武含糊地答應著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