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厄難初解更逢故人 忠仆繼主詳告舊憂

小文吾乘怒欲擊船夫,不料有人呼父親旅店的字號加以制止。一看不是別人,卻是素日相識的犬江屋的船夫依介,十分驚訝地扔下棹說:“依介!久違啦!因萬分火急,簡捷說來,有一事相求。我從去年為了朋友連遭大難,到處奔跑,更被此地的佞人囚禁,生命危險,受人搭救好歹逃了出來。你看那邊,追兵站在西岸擺手召喚。這雖不足懼,但我的再生恩人,方才跳上順流而下的柴舟,搖櫓往南而去。我同他還有要事相商,這樣分手就再也難逢了。請快吩咐水手,追趕那只船。我也幫你們搖櫓,快!快!”依介聽了,回頭看看好歹站起來的水手們說:“你們都聽到了。這位少爺你們也有所耳聞,是行德的犬田爺。今晨未明因被仇人追趕,他為了追朋友涉水過河,不料跳到我們船上,實感幸甚。據說方才有只往南去的柴舟,在這兒雖然看不見,但大家辛苦一下,就能把那只船追上。都來搖櫓,聽見了嗎?”他這樣催促著,親自掌舵。水手們聽到犬田二字更加吃驚害怕,誰還敢有異議?道歉說:“俺們從春天才來到犬江屋,沒見過少爺,多有失禮,請原諒。”一齊搖櫓使棹往前劃。順水之舟流急風順,轉瞬間劃出十幾裏路,已經看到品革,也沒見到那只船的去向,後邊也無敵船追趕。依介四下看看說:“古那屋的少東家,您也看見了,水手們都很賣勁兒,劃到這裏也沒看見您所要找的那個柴舟。我想是船小載輕,已劃出很遠,徒勞而無功。莫如暫且不要追,同我們到市川去吧。我想告訴您行德之事和市川的情況,身旁人多,船中談話多有不便。另外也願聞您從去年到今天的情況。我們昨夜往千住運去幹沙丁魚,回來運的是大豆和小豆,今天就得交給貨主,違約會產生許多麻煩。請先進早飯,把濕衣服放在草袋子上晾著。請!請!”說著往燒焦的木灶裏添燒柴煎茶,打開放在漁網內的木飯盆給他盛飯,紅漆的木飯碗雖然都掉了漆,但待客之心是誠懇的。烤的油炸豆腐黏了點灰,把火筷子當餐箸一式兩用,用竹盤子把菜端上來,糠醬腌的紫茄子,奇臭難聞,由於餓極了也吃得很飽。小文吾所擔心的是未能找到犬坂毛野,真是知遇和離別都是由機遇所致,實莫可奈何。如不順水推舟去犬江屋,然後再回行德,那似乎是不惦念老人。但還是一時難以決斷,經過再三思考,才依了他的意見。依介很高興,告訴船夫把船一直往東劃去。小文吾雖想讓依介說說行德和市川之事,但不能被旁人聽到,所以也就不便再問,但心裏卻忐忑不安。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坐在船裏,那天中午到了市川。依介把貨卸到貨主指定的河岸,把船劃到犬江屋的門邊。

當下船夫們把舵拉上來,收起櫓,卷起苫布,疊好席子,嘶啞的聲音吵嚷著。一個年輕的媳婦從屋裏邊跑出來說:“你們回來啦!比想的回來得早,吃了午飯,歇歇吧。”說著從船裏拿出炊具和鍋,提著往屋裏走。依介將那個女人叫到身邊說:“水澪!有稀客到來,趕快煎茶,準備午飯。”讓小文吾走在前邊讓到耳房,熱情款待。小文吾不知這裏主人的情況,便不住回頭往四下觀看。這裏雖是親戚的家,但聽不到妙音的聲音,也看不見大八親兵衛現在何處,心下十分詫異,急忙想問問。依介提著一壺新沏的茶和茶碗,來到小文吾身邊說:“今天是梅雨期的一個晴天,已經熱了。在船上煎的茶有鐵器味,不解渴。先喝點兒茶,一會兒再吃飯。”小文吾聽了說:“茶飯都不想吃。伯母哪去了?親兵衛在身邊嗎?方才你想告訴我這裏的情況,究竟是何事?”依介趨膝向前說:“您可能不會忘記,大概是六月二十四日之事吧。您送結拜兄弟去武藏多日不歸,行德和這裏的人都等得十分焦急。因為不放心,丶大法師說他要去大冢看看。七月初二日晚乘船走的,也是過了約定的日期沒有音信。所以行德的老東家和妙真都甚感不安,與蜑崎大人反復商量也無計可施。就在那個月初五,您也可能知道那個惡棍舵九郎,不知何時嗅到些許有關房八夫婦之事,以此相要挾想做妙真的入贅丈夫。如不應允便要去掘新墳,向國主訴訟讓她吃官司。她身邊無人,兩人爭吵不休。正在危急之際,文五兵衛老爺和蜑崎大人趕來,沒容分說將舵九郎捉住痛打了一頓,事情雖然似乎已經解決,但不料卻留下了後患。為躲避那小子使壞,按照蜑崎大人的意見,妙真太太同小少爺暫去安房。那天晚間匆忙地由文五兵衛老爺背著小少爺要去送一程。我背著裝有所需用的許多東西的包袱,主仆們五個人走出家門。那個舵九郎帶了許多惡棍,埋伏在途中,突然把路截住要捉拿我們。蜑崎大人與他們搏鬥,文五兵衛老爺和我為了保護太太,也與敵人周旋抽不出身來。就在那天黃昏遭了大難。請看我這前額的傷痕!我從這被砍了一刀,當即昏倒過去。舵九郎乘此機會,搶走妙真太太抱著的小少爺,說若不依從他的話,就把這孩子弄死,舉起塊石頭就要砸。對這種慘無人道的暴行,妙真太太悲痛欲絕。蜑崎大人和文五兵衛老爺殺退了惡棍們,才聚到了一處。舵九郎以孩子作人質,大家實在是束手無策。舵九郎嘲笑著又舉起石頭,要把小少爺砸得粉身碎骨。這時一朵烏雲從天而降,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雲中有個東西如同磁石吸鐵一般把小少爺吸到半空。另外舵九郎也被狂風卷起,從臀部到心口窩兒,如同破竹一般被撕開,屍體掉了下來。這樣雖然消滅了強敵,可是尊貴的小少爺竟不知去向。妙真太太哭得死去活來。蜑崎大人和文五兵衛老爺都認為親兵衛也許是被神仙給藏起來了,只是一時找不到。即使不知去向,也不會和舵九郎一樣被殺害,耐心等待會被送回來的。經過這樣地不住勸說後,就趕忙找住處。這時我才蘇醒過來,幸虧傷勢不重,便同妙真太太去了安房。文五兵衛老爺那天夜裏就回了市川。因不知您的安危,便連夜乘船去了武藏的大冢。這一段我起初不大清楚,是後來妙真太太詳細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