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京鐮倉二犬士憶念四友 下野州平翁細話赤巖

再說犬田小文吾辭別依介夫婦離開了市川的客棧,想先去行德向已故的父母辭行,便深戴鬥笠趕路來到菩提寺。他拿著準備好的鮮花走進了廟門,在墳地前提水凈了手,在墓前獻水獻花,對著只具父名的石塔叩拜祈禱,過了很久才起身將待離去。他心想:“萬裏行程而無投奔的去向,就猶如漂浮在水上的無棹小舟,無法靠岸。前與犬山、犬冢等分開時,心想往信濃路去,可是因為尋找曳手和單節,卻獨自往東來,至今已有一年光景。因此如今若再到那裏去尋找他們,則如同刻舟求劍,徒勞而無功。那麽往何處去尋找那四位朋友呢?況且至今也不知曳手和單節的下落,再加上近日心中一直惦念著在墨田河無奈分手的犬坂毛野之事,心亂如麻。毛野的膽量和智慧都遠勝於我,是個不可多得的青年。以其出生的鄉名為姓,他是否也同我們一樣,是有因果緣分的犬士?如果沒有猜錯,他一定也有狀如牡丹花的痣和珠子。雖想問個究竟,但是正處於危急之際,沒顧得問就分開不知去向了,深感遺憾。另外仔細一想,犬坂生長在鐮倉,那裏一定有他母親的墓,是否那時他偷偷去鐮倉啦?即使那裏不好藏身,現已去他鄉,也僅只相隔兩三個月時間,我且去那裏悄悄向當地人打聽,也許會得知他的去向。再會時將我心中所想的告訴他,如果沒有猜錯,有證據是有同樣因果的犬士,也沒枉從去年空度歲月。如能孤雁得侶同歸北地,該多麽令人高興。然後再同犬坂去找犬冢等那四位朋友,見面時他是我被扣留在石濱的最好證人。而且即使丟了曳手等,又得到一位犬士,似乎也可稍有光彩。就這樣辦。”他心裏盤算好後,便戴上鬥笠趕忙走出廟門去往鐮倉。

次日申時許到達那裏,住在米町的客店。每天去街頭巷尾,或到茶樓、酒肆等眾人雲集的地方,側耳傾聽世間的傳聞。有時也與素不相識的人在閑談中冷漠地問:“聽說此地有個很出名的田樂女藝人,名叫朝開野,可知她的住處?”有的回答不知,有的雖透露了她的報仇之事,但似乎有所顧忌又不肯細說。其中有位老人聽小文吾動問,便回答道:“您所打聽的朝開野,在殺了許多人的那天,從武藏的石濱逃走,再沒回這裏來。石濱的千葉將軍與管領家關系密切,一定知會這裏,現雖未聽到下達逮捕命令,但她如慮及於此,就絕不會抱著柴禾往火邊跑,不怕逮捕而回到此地。雖不知傳聞真假,但那個朝開野並非女子,而是想為父報仇,從小改變男裝欺騙了幾萬人,真是駭人聽聞。此地對這件事有所顧忌就是為此緣故。您一點都不知道嗎?即使隨便打聽其住處,也會擔風險,時下不但打聽不到,而且如被壞人懷疑,誣陷您是其同夥,便將有口難辯。請務必當心!”老者這樣耳語加以制止。由於此人的好意,小文吾忽然吃驚醒悟,遂打消此念頭。這一日毫無所獲地回到客店,獨自思索:“果如今日老者所說,鐮倉管領是千葉氏的恩家,而不是水火不相容的關系,那麽一定會告知常武被殺之事。然而自胤邪正不分,在是非面前猶疑不定,如還恨犬坂的話,則不僅胤智而且連我也說不定會被照會緝拿歸案。那麽住在此地,不但徒勞無功,而且兇多吉少。雖然白來一趟,費盡心思也未找到所要找的人,但也不以為憾。然而自去年三次跑了三處,失散的知己男女七人,一個都沒找到,明天又往哪裏去尋覓呢?從去秋至今十三個月間,無一日松心,世間不乏憂傷之人,而又有誰勝似於我?”他這樣地冥思苦想,誠如俗語所說:“一個人商量沒完沒了”,一日不知面壁思索幾次,但除了嘆息,毫無良策。忽然他又轉念一想:“日本六十六國,雖然幅員遼闊,但也不是無邊無際。凡車船之所及,足跡之所至,找遍東南西北四維八荒,不管早晚總能遇到的。”他這樣拿定主意後,胸中郁悶也就略微緩解,便打點行裝,天亮後準備動身。

按下一樁再說一樁。且說犬飼現八信道在去年七月七日的危難中,留下來抵擋追捕的敵兵,以致與道節、信乃、莊助等失散,彼此不知去向。待殺退追兵,山路崎嶇,天黑迷路,艱難地往信濃的方向走了兩三天,也未能找到道節等,心下更感不安,心想:“我等雖多次遇到必死的危難,也許是神靈保佑,或是寶珠的奇效,都得以安然無恙。以此推斷,犬冢、犬山等四位朋友也一定沒被殺害。然而在信濃路上素無相識之人,去無定向,到哪裏去尋找他們?其中只有小文吾同曳手和單節一齊脫逃,大概是回了家鄉,可確切知其去向。再在此地尋找五六天,如找不到那三個朋友,就且去行德,告知犬田同他商量,除此之外別無良策。”犬飼這樣尋思著,雖到處找客店詢問,也沒見到一位犬士。到七月中旬,心想已經無望,便往行德而去。那月的二十三四到了行德。這裏的路熟,直奔古那屋,可是走進院門一看,不料房門緊閉,人影皆無。“這究竟是怎回事兒?”他十分驚訝。從門縫往裏一看,屋內空空。沒辦法,只好退了出來。他又打聽鄰居,回答說:“小文吾從六月下旬離開家,始終沒回來過。其父被安房的親戚找去,一起住在那裏。因此奴婢們都被打發回家,就成了您所看到的那個樣子。”現八聽了有些莫名其妙,又問:“那麽古那屋的親家,市川的犬江屋有何意外之事嗎?”那人搖頭說:“犬江屋比這裏尤甚,連遭不幸。您還不知道嗎?房八夫婦在六月身亡,其年幼之子又被神仙抱走不知去向。因此其祖母非常悲傷,大概是由於無處安身,也去安房的親戚家至今未歸。聽說由船夫和做飯的聾婦人看家。十分可憐。”現八聽了十分吃驚,真不知都是為何,一時茫然地待在那裏,只是心不在焉地回答著。到了無人之處,坐下獨自尋思:“古那屋老伯和妙真太太,並非去安房的親戚家,定是被裏見將軍找去。這樣兩位老人似乎可以無憂無慮了。但是他們所最擔心的,大概是不知去向的親兵衛。那麽從這裏即使去市川的犬江屋打聽,主人不在家,說話怪聲怪氣的船夫和做飯的聾婦人,能知道些什麽?然而我又不能獨自去安房打聽。滿以為犬田已回到家啦,可是直到今天,對父親和鄰裏都沒通音訊,甚是奇怪。難道那時他被殺害了?那麽曳手和單節怎樣了?只是心裏這樣想也沒法問,因為這裏也是敵地。且去武藏,再作道理。”他這樣在心裏自問自答後,便立即動身。秋季日短,很快天就黑了,搭上那天晚間開的船,連夜趕到江戶。心裏還惦記著信濃路,就曉行夜宿,順著這條路往西行,過了岐岨的禦坂,還往前走。他相信歷盡千辛萬苦,總會遇到朋友,所以就在滿山紅葉時,來到如花的京都附近。既已來到這裏,何不去京師看看。心想那裏是各路行人聚集之地,便於打聽。於是急忙來到京師,在客店住下,每日遊覽名勝古跡。自應仁以來因受兵火之災,京師也是徒有其名,不似傳說的光景。但京師的風習非同一般,在裏巷的許多門上,貼著文學、武藝之師的字樣。因此現八也效法時尚於不知不覺中有了新相識,互相往來拜會,這一年就如此過去,在逆旅中迎來了次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