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狹巖洞現八射妖怪 申山窟冤鬼托骷髏

當時犬飼現八聽了平的長談,不住嗟嘆道:“世間的人真是形形色色,既有如此難得的孝子,也有那樣不慈之父。如此賢良正直的孝子,大概看破紅塵而想皈依佛門,實在太可惜啦。走吧!”他拿過身旁的鬥笠又說:“老伯向我詳細講了庚申山的異景奇談和赤巖與犬村父子之事,使我忘記了多日來的旅途勞累,深感欣慰。偶來此地如能登臨靈山,則定會得到許多日後的話題。但此次為了尋人,心情急迫,只好以後再說。然而不走此山路無法到達我要去的目的地。因此便按你的建議買副弓箭帶著,請你擇好的賣給我。”平應聲起身,微笑著又往外面望望說:“您請看!日影西斜已過了那棵樸樹,大概已是申時。即使趕緊走,到神子內村也將天黑了。那個村沒有客店。想勸您就住在這裏,明天早晨再走,但又好像我想收您店錢,故意說得駭人聽聞,好把客人留住。如果無緣無故地被人家這樣懷疑,那就太多此一舉啦。弓箭就請您自己隨便挑吧。”說著隨手拿來一些給他看。現八挑好一張短弓遞過去。平頂著柱子上了弓弦,又拿兩只獵箭遞給他。其間現八解開腰帶拿出錢,付了弓箭錢,將待出去。平又囑咐說:“客官路上要留神,過了神子內村,趕快奔山腳下的村莊。由此到山頂雖大約三十來裏路,因是山路,也抵得上四五十裏路。倘若變北風,就說不定要下雨。請您當心才是。”他這樣地諄諄告誡著。現八對這位樸實忠厚的鄉下老人致謝後便與之告別。他系好鬥笠帶,把獵箭插在背後的腰帶上,腋下緊夾著短弓,心下不安地忙向山腳下走去。

卻說犬飼現八急忙趕路,並非不顧自身的危險,但是他認為:“茶館主人所賣弄的那些閑話,無非是生意經,當地的謠傳並不可信。走到哪兒天黑了就投宿,又有何難?”便沒有雇向導,只帶著所買的弓箭,沿山路登上十幾裏路,剛過了神子內村,便奔向山頂。但正值九月初旬,白天日短已到了黃昏。天色陰暗,又是在山窩裏,樹下漆黑,看不清路。現八心裏十分不安,暗自想:“若早知如此,與其買這個夜間沒用的弓箭,莫如買個火把。已從神子內村走過四五裏路,進退路一般遠。常言說,瞎子也能摸到京師去,黑點怕什麽?”他鼓了鼓勁兒,不辨東南西北就摸著走。走到深夜他也沒遇到個人,無處打聽方向,沿著溪谷大約走了二十來裏路,可是並沒到達山腳下的村落,只聽到牡鹿的叫聲,心想:“這樣的話一定離村落還遠,十分奇怪。”他既吃驚又深感不安,悔不該不聽茶館主人之言。但他又仔細一想:“天這麽黑,路又不熟,走這樣的山路,莫如在此等到天明。可是也不妥,不妥!留在這裏無法抵禦毒蛇猛獸之患。還是聽天由命,走到天明,不管在哪裏總會遇到人的。”於是又忽上忽下地走了幾裏路,不料來到一座很大的石門附近。這時天空稍晴,初七的殘月微照幽谷,借著這點月光定睛四下環顧,很像方才足緒平所說的庚申山上的狹巖洞。“這可怎麽辦?”他驚訝地茫然佇立片刻,又一想:“總之已在深山迷路,想尋路找到山腳下的村莊並不那麽容易。所以今宵就且在洞窟裏過夜,天亮再下山投村。”他坐在那裏想著,把弓箭拿在身邊,已是深夜戌時。月亮忽然落下,又是一片漆黑。果然幽谷險惡,四下連鹿聲都聽不到,山氣襲人,夜寒徹骨遠勝於村莊。深夜在山中迷路,走得十分疲憊,心想:“若非貪著趕路,何致遇到這等艱難?悔不該不納良言,把人家當作是無知的村翁,實在太愚蠢了。”但已後悔莫及,一時睡不著,想起朋友之事和養父母與生父在世時的一切,思前想後等待天明。仰望星空,大概已是醜時三刻。忽然隱約看到有兩三點閃閃的熒光,從東方投向這邊而來。現八感到十分奇怪,暗想:“不是鬼火,便是怪火,定有緣故。”於是急忙拿著短弓,出了狹巖洞,躲在旁邊的樹後窺伺。

這時那個光亮越來越近,越近越大,如同火把一般把附近照得通明。相距只有四五十米,現八目不轉睛地仔細看著。很奇怪,那火光並非狐狸、天狗(1) 所致,而是從不知何怪物的兩眼中發出來的亮光。那怪物的模樣面似猛虎,口似血盆,潔白的牙齒如同倒插的寶劍,幾千根長須猶如雪中之柳絲,隨風搖曳。然而其形體又幾乎與人無異。腰間橫佩兩口太刀,騎著一匹栗色馬。但馬是畸形的,全身如同枯木,多處長著青苔,四條腿好似樹枝,尾巴猶如芒草。左右有年輕侍衛跟隨,一個是鐵青臉,一個色如赭石,連頭發都是紅的,仿佛是畫中的天神。那妖怪騎馬徐行,主仆好似商量什麽,有時高聲大笑,往狹巖洞走來。現八看清情況,毫無懼色,心裏想:“那個騎馬的可能是妖怪之王。要先發制人,遲則受制。如射落其王,余則必逃。即使他們想報仇,一齊上來又有何懼?”拿定主意後,左手拄著弓悄悄登上大樹,敏捷得如同猿猴一般。他站在選好的樹枝上,搭箭拉弓聚精會神地瞄準。妖怪們毫沒覺察到,依然悠閑地談著走近狹巖洞,將待低身進去,現八早已瞄準,“嗖”地射出一支箭來,深深射中了妖怪的左眼,妖怪一聲慘叫,從馬上摔了下來。兩個小妖十分吃驚,一個背著受傷的,一個牽著馬,從原路逃跑。這時夜色還很黑,正如現八所估計的,一箭射跑了三妖,便從樹上下來,又反復想:“那個妖怪遭到突然襲擊,雖被嚇跑,但我這張短弓是竹子的,箭也非真箭,力量很弱。若非射中眼球,那是很難取勝的。但是那個老妖中那一箭決不會斃命,若打發同夥再來,恐怕我就難以抵擋。換個地方看看彼等還將如何?”他拿著那張唯一可賴以防身的弓和一支箭,鉆過狹巖洞後又四下觀看,也許是靈山異境的奇跡,雖然並非月亮又出來了,而方才還不辨黑白的星光,在這裏卻比朦朧的月夜還明亮,大可賴以行動,便一直往上登。一看果如平所說,有台石,也有鬼髯礱的險處。遙望著一丈多長的石橋裏見到瀑布、庚申文字石、第二道石門、燈籠石、洪鐘石,他泰然自若地踏過二十多米長的第一座石橋。現八深得拳法和擒拿之術,且上樹涉險如履平地。前在滸我時,在芳流閣的屋頂上大戰犬冢信乃的威名是眾所周知的。所以如今在深山登到樹上,箭射妖怪毫不手軟,在黑暗的深夜,腳下走過溪澗上二十多米長的狹橋也毫無懼色,這都是他人所難以企及的。但夜間遠處的東西還是看不大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