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回 政元弄權分正副使 犬江監別借忠良仆

復說犬江親兵衛同蜑崎照文在京師辦完公務,前去管領政元邸拜別,政元令其權臣香西復六出來說:“汝等遠路出使而來,事情得到圓滿解決,兩位管領〔室町和東山〕 認為深符大義,告辭歸國也合於情理。但還有管領的密旨須傳達,明日巳時前來面談。”親兵衛聽了心下想:“在此地的公務已經辦完,領取了聖旨和公文,還有什麽秘旨?實不明白。”他甚感驚訝,但不便追問,便與照文一同遵命回到旅店,當晚把這件事悄悄告訴姥雪代四郎。代四郎也很吃驚,想不出是何原因。照文也十分擔心,猜不出明天是什麽旨意。

卻說親兵衛和照文,次日清晨便同昨天一樣帶領代四郎以下的隨從,去西陣的政元邸,說明要見管領,侍衛們便將他們領到客廳,聽到身邊報時的鐘聲,已是巳時。過了片刻,香西復六出來與親兵衛和照文見面,對他們提前到來加以慰勞後說:“主君今晨去將軍邸,現不在家,但不久會回來的。他已吩咐讓你們在此等候。”於是便把他們領至別室勸酒並進午餐,由近侍們伺候著,端來各種美味佳肴,款待得十分殷勤,親兵衛和照文就更感到驚訝不安。為何現在還如此設宴款待,實不知是何緣故,但又不好問,不得不謝恩就席。近侍們輪流地勸酒、勸菜,到了將近未時才罷過午宴。這時香西復六又出來對親兵衛說:“主君才回來,你們可能等得不耐煩了吧?他說現在接見你們,請吧!”親兵衛和照文謝過設宴款待的盛情,站起來隨至正廳,管領政元已由有司和近侍們伺候著,出來坐在上座。復六立即叩拜,啟奏東使前來參見。政元便把親兵衛喚至身邊賜坐後說:“挽留東使歸國至今,非我個人之意。據聞犬江親兵衛雖年少,而武藝和勇力卻在關東八國沒有對手。折角舉鼎的膂力都不在義秀和親衡之下。同時擊劍、柔道和弓馬之術樣樣出眾,不亞於牛孺丸。所以只身攻下了館山城,兩擒逆將蟆田素藤,立了無與倫比的大功。這是最近聽人傳說知道的。本將軍家〔足利義尚〕 雖尚年輕,但有文武兼備的盛德,是本家出類拔萃的主君,在當今事務繁忙之世,他日夜操勞國事,但在攻伐軍旅之暇為尋求治國之道,請和漢之博學家講解史傳,他無不親臨傾聽。為理解古代的弓馬之術,他又時時觀看射鬥笠和騎馬射犬的演習,以圖繼絕興廢。他聽到有人稟奏犬江的本領,便想讓別人回去,且把親兵衛留在這裏,以便有暇觀看親兵衛的武藝,並讓我妥善辦理。將軍是這樣吩咐的,因此蜑崎十一郎可帶著聖旨和公文回東國去,把這個旨意傳達給房州〔指義成〕 。這事不僅是親兵衛個人一生的光榮,也為裏見增光,乃房州父子之幸。”親兵衛聽了把叩著的頭擡起來,離席稟奏道:“將軍的鈞旨小臣聽明白了。然而這些消息恐怕是傳聞有誤。武藝乃武士之傳家職業。然而小臣並未同常人一樣,學過弓箭和拔刀之術,怎能有供將軍觀看的技術?至於說前在討伐素藤時有點微功,都是京師人傳聞之謬,恐怕是認為我狐假虎威一時僥幸,而不以為然的緣故吧?說老實話,那次乃以順討逆,是臣主義成侯爺寬仁大度之武德,並非臣等之功。”政元聽他這樣推辭,忙道:“謙虛推辭雖是應該,但不管世間之傳聞如何,裏見有許多家臣,而這次選派你這個少年擔任如此重要的京師使節,不問可知,你定是其中的俊傑。最近持資入道道灌來京進宮參見時,因為他是精通文武的名人,天皇問他可曾吟歌嗎?他答道:

家住松原蒼海濱,房前可見富士峰。

天皇聽了深為贊許。他為時代增光,受到世人的褒獎,同時也是他個人的光榮。歌是士大夫的雅趣,非武士之職業,然而無人不吟誦,更何況你以武藝,得到將軍家的欣賞,這不僅是你的榮幸,也炫耀了裏見的武威,是你們主仆共同的榮譽。你仔細想到這一點了嗎?”親兵衛聽了毫無高興之色,他說:“這委實是寵譽過加。雖是難得的榮幸,但小臣這次是正使,蒙聖上賜給聖旨和公文,如果因為宮中之玩樂而在京師逗留,只讓副使照文回去,小臣這個正使就算白來,真是時運不濟。請恕我冒昧,觀看武藝既沒定日期,這次就請準予小臣回國,待任務完成後再來參見。望您代小臣美言。”政元聽了怒目厲聲道:“親兵衛你住口!太過分了!如果是同事間的私談,你可以師心直言,但拒絕將軍家的懿旨就是大不敬。這不僅是你個人之罪,而且是義成之罪,你曉得嗎?”他這樣大施威風,強制抑留,在當時的主客形勢下,親兵衛是無法擺脫的。

香西復六立即趨膝向前,誠惶誠恐地稟奏道:“方才親兵衛偶然失言,是不懂京師的規矩,他是個鄉鄙後生,請寬恕於他。臣等再行勸說,他定會答應。”他如此說畢,稍往後退,對親兵衛說:“犬江大人,你沒有立即應允,豈不是千慮一失?不說你也會知道,這次安房將軍的請求是很難照準的。由於我主君的美言,兩位大將軍〔室町和東山〕 才特別轉奏朝廷,很快便降旨恩準。你們君臣上下得到如此世間難得的體面,都是我君之好意和將軍之洪恩。即使讓你在此地逗留一年半載,也不該推辭。而你卻堅辭不允,既不忠而又自取滅亡,將被世人恥笑。蜑崎大人你看如何?”照文聽了說:“親兵衛沒有立即答應,是不願將自己的職責推給別人,也有其道理。既然大將軍懿旨十分尊嚴,待某規勸於他。某奉詔持文回安房復命,義成必然十分高興,不會對親兵衛的逗留有任何懷疑。”他如此回答後,看了看犬江說:“犬江大人,你也聽到了,事已至此只好答應。”親兵衛聽了擡起頭來說:“我即使不肖,身為鄉鄙之人不懂得京師規矩,但也並非不尊敬天子和大將軍,而是人各為其主。昔漢之蒯徹舉例說‘跖犬吠堯’是有道理。雖然如此,但我如過於堅持,對主君不利,實進退維谷,就只好從命,請您對他們說吧。”照文聽了高興地說:“香西大人,親兵衛已經答應。如蒙饒恕失言之罪,也是在下之幸。”復六聽他這樣賠禮,說道:“您沒白勸說,難得!難得!我知道了。”他如此回答後,立即趨膝至其主君身邊,叩伏說道:“微臣啟奏主君,親兵衛已經醒悟。他是正使,不願讓副使回去復命。適才違反了鈞旨,他也很後悔。是由於鄉鄙之人的粗疏,釀成了不敬之罪。看他還年輕,請恕罪。”他這樣勸說,政元點頭道:“那麽說親兵衛已悔悟前非,承認錯誤啦?十一郎也同意嗎?”親兵衛聽了上前說道:“小臣生性遲鈍,醒悟恨晚。謹遵老大人指教。”照文也誠惶誠恐地稟稱同意。政元這才點頭道:“那麽就沒有異議了。十一郎回國後要將這裏的一切傳達給房州〔指義成〕 。另外。親兵衛從今日起就是大將軍家的人了,住在街上的旅店不大合適,從明天就搬到我的館邸來住,聽候吩咐。這件事香西復六知道,退下去再好好談談。”他吩咐完畢,拿扇子起身,近侍們跟著一同到裏邊去了。於是香西復六同三四個有司,把親兵衛和照文請到客廳一同落座,對今天之事轉危為安表示高興後說:“方才我君已經吩咐過,犬江大人明天早晨就搬到本邸來吧。如此隨從留多了也沒用。犬江的侍者有本邸的童仆承擔,一切都會妥善安排。根據君命,跟來的隨從留住此地者,另賜住處。若嫌不方便也可如來時一樣住在旅店內。這一點請放心。”親兵衛聽了說:“您傳達的旨意在下都明白了。跟來的隨從與雜役奴仆共計不過十余人。既有了貴府童仆,他們在我逗留期間就沒用了。住處就隨其自便好啦。”他這樣回答後,照文又對復六致謝,並懇求他對親兵衛多加關照,同時對有司們也一一告別,便與親兵衛一同退下來到外面,代四郎和隨從好歹把他們等出來,一同回到旅店,已是太陽西斜,將近黃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