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多佛到加萊(第4/5頁)

老水手鄙夷地看了對方一眼,繼續神秘兮兮地四下張望了一陣,確定除了眼前幾個小夥子以外沒人聽到他的話,聲音就壓得更低了。

“聽說是那小姐的美貌招來了魔鬼。小姐不從,於是全家人都遭了報應……天啦,實在是太可怕了!你們去了巴黎之後,可無論如何千萬別接近那莊園,真鬧鬼喲!”

幾個年輕人的眼睛裏不由得露出了恐懼的神色。紅鼻子水手有點得意地看著他們,喝光了杯子裏的酒。旁邊急著聽故事的人忙又遞給他一杯。

“我再告訴你們個事情……”水手湊近桌子,跳動的燭火映在他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仿佛充滿了生命,竭盡全力地扭曲著,一張吹飽了海風的老臉就愈顯猙獰。他低聲說道:“我聽人說,這件事發生之後,莊園正廳的墻面上有一只用鮮血畫出來的杯子……”

“杯子?”

“具體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啦,我畢竟沒親眼看過嘛,是不?我就是真想看也沒那個膽子……不過聽人說,似乎像是……做彌撒的時候,裝葡萄酒用的聖杯……”

羅莎猛抽了一口氣,對這個詞的敏感幾乎讓她打了個哆嗦。但她並不是一個人。

水手話音未落,只聽得咣當一聲,一個人的酒杯脫手,撞在桌子腳上,發出一聲巨響,再骨碌碌地滾過地面,深紅色的酒液潑灑了一地。

“真沒用。”紅鼻子水手不屑地哼了一聲,舉起手中的白镴酒杯喝光了酒。對面那掉落酒杯的年輕人表情就更加窘迫。

聖杯。

“當第六位天使吹響號角,四位被封印的國王掙脫鎖鏈……”

“他們是寶劍、權杖、聖杯和錢幣。”在那間被簾幕遮掩得密不透風的房間裏,身穿白袍的埃德蒙對羅莎說,“他們滲透在我們的社會裏,幹涉著我們的軍事、政治、宗教和經濟。但是黑暗永遠不可能與光明共存,羅莎。找出他們。殺掉他們。”

——四位血族國王,四位王後,四位騎士,四位侍從,還有四十個人類爪牙。

當然,他們並非是真正的國王或者騎士,這些只不過是稱號罷了。“寶劍”未必佩戴長劍,“權杖”更不會總把一根手杖帶在身邊。羅莎知道的只是,吸血鬼們擁有嚴格的等級和譜系制度,就連服侍他們的那些人類飼仆也是同樣。

羅莎十六歲通過家族考核,從外公手中繼承了那柄代表家族榮耀的十字弓。在這個年紀,窮苦的女孩子們大多已經嫁人,而出身上層階級的女性們也開始在社交界嶄露頭角,施展魅力,挑選伴侶。就在那些和她同齡的女孩們熱衷於參加大小舞會和沙龍,爭相談論著巴黎的服飾風潮和瑣碎的情感生活的時候,羅莎卻在日以繼夜的嚴酷訓練之中,端起十字弓,成為了一位吸血鬼獵人。

吸血鬼獵人,這就是拉密那家族亙古以來的宿命。在過去的幾百年,甚至上千年間,他們從未有一個人發出質疑,從未有一個人問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們只知道,這是主賜予他們的光榮使命。對主不敬不但會自取滅亡,而且還會給周遭帶來可怕的炎厄。家族中不多的幾位“背叛者”已經驗證了這個結果,他們被當作家族的罪人唾棄至今。

拉密那家的人有著與生俱來的榮耀與責任。而榮耀與責任永遠高於一切。

從那時到如今已經過了兩年。羅莎一人一弓,幾乎遊遍了英格蘭全境。她雖然年輕,卻已經幹脆利落地完成了幾樁了不起的大任務。埃德蒙對她非常滿意——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派她孤身前往巴黎。

“牢記你用鮮血立下的誓言!”臨行之前,埃德蒙反復叮囑羅莎,“拉密那家族歷代戰士的聖血乘載於你手中這把十字弓上,你不可以違抗主。你不可以對邪惡產生半點惻隱之心。如果你膽敢鑄下大錯……”白袍長者說到這裏,嚴峻的眼神露出堅忍殘酷的光芒,他狠狠盯著女孩的眼睛。

“羅莎貝爾,如果真有那樣一天,我會追你至天涯海角。以主之名,親手將你抹殺,就在這裏,就在你宣誓的祭壇之前,獻祭我拉密那家族的列祖列宗!”

埃德蒙的話讓羅莎打了個寒戰。

羅莎知道外公是認真的。

她只是不明白。

拉密那家族最後一次出現“背叛者”也是一個世紀之前的事情了。那位令家族蒙羞的先祖,別說羅莎,就算是年邁的外公埃德蒙·拉密那,也從未真正親眼見過。但為什麽埃德蒙會如此執著地反復提起這件事情?當他看著羅莎的時候,那對冷酷的眼睛裏總是蘊涵著深深的憂慮,羅莎不知道那是什麽。

起風了。酒館裏的幾個人奔到外頭,和港口的人打著手勢,激烈地交談。原本喧鬧的酒館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的人都趴在窗子上看,看不到的就索性跑到外面去等,猛烈的海風把他們身上的衣裳吹得像船帆一樣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