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狂歡節的焰火(第4/6頁)

他的聲音雖然不小,但在禮炮的轟鳴之下卻弱如蚊蠅。他驚恐不安地注視著對面的男子,不確定對方是否聽到了他說的每個字。但若讓他再把這些話重復一遍,他卻沒有了剛剛的勇氣。蒂利粗喘著一步步後退,卻不慎碰倒了桌邊的大墨水瓶,瓶子砸到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黑色的墨水緩緩從瓶子裏流出來,浸透了下面紅色的地毯,就好像停留在記憶深處的一攤血。

對面的年輕人微笑不語。他默默地注視著那只墨水瓶,等下一輪禮炮的聲音過去之後才悠然開口。

“親愛的伯爵大人。”他問,“您不是只拿了一本書吧?”

看來他顯然聽到了對方剛才的話,而且還特別強調了那個“一”字。

“我要退出!”就好像剛剛震耳欲聾的禮炮給了他力量似的,蒂利突然一反常態,他用兩手撐住桌子,充血的雙眼惡狠狠地盯著對方,“老子他媽的不幹了!”

“退出?”男子悶笑一聲,口中倏地改了稱呼。“蒂利,你以為自己加入的是皇家馬術隊,還是雪茄俱樂部?”

“你想怎麽樣?!”蒂利狠狠瞪視著面前的男子,“你恐嚇不了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怕西邊那位大人更甚於我!”

遙遠的焰火噼噼啪啪地綻放,頭頂的水晶吊燈嘩啦啦地響,上面不停晃動的燭光令人眼花繚亂,仿佛面前的整個世界都在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坍塌。

對面的男子在這一片震蕩之中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不想怎麽樣,我當然也不能怎麽樣。親愛的伯爵大人。”他弓起身子,用貓一般的優雅從地毯上撿起那個墨水瓶,瓶口處的墨水順著瓶身流到了他戴著手套的手指上。那些黑色的液體就像毒汁,像血液,從對方裹著白色絲緞的指尖處一滴滴滑落。

男子看著那些墨水,輕輕地說,“您是對的。這整件事,哪怕再過去半個世紀,我也不敢對西邊那位大人提起半個字。但不巧的是……”他話鋒一轉,嘴角露出了一絲與他的美麗臉孔完全不合稱的殘酷笑意。

“……牽扯進此事的大人絕對不止他一位。”男子說,“如果我們另外一位尊貴的大人,我是說那位職位可與眾長老比肩的大人物,如果他在某一天,非常偶然地,知道了他最忠心的下屬居然背叛了他,他一定是會非常難過的。”

外面的禮炮聲就在這一瞬間停止了。突如其來的一片死寂之中傳來幾聲淒厲的狗吠。

蒂利瞪視著那些滴著墨水的手指,眼睛裏熊熊燃燒的火焰隨著對方的最後一句話突然全部熄滅,一張兇神惡煞的臉頃刻間變得驚恐萬分。

“我沒有背叛他!”蒂利在一片寂靜中低吼,“幾十年裏我一直對騎士大人忠心耿耿!十三年前那件舊事是蒂利一時糊塗,我現在就把那本書拿去獻給他,騎士大人一定會寬恕我的!”

對面的男子慢慢把墨水瓶放回桌子,然後又笑了一下,“好吧,蒂利。”晃動的燭火襯得他的笑容很古怪,“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確定你還留著那本書嗎?”

“當然,我就放在……”話音未落,宅子裏突然傳來騷動。院子裏模糊的叫喊聲被驟然爆發的第二輪禮炮完全淹沒了。

幾乎有整整一分鐘,房間裏的兩人就在這震耳欲聾的禮炮聲中僵硬地對峙著。一顆顆豆大的冷汗從蒂利的額頭上慢慢地滴下來,但對面的年輕人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好不容易等這輪禮炮的聲音結束,兩人這才分辨出了從外面院子裏傳來的,老管家撕心裂肺的呼號。

“著——火——啦——”

伯爵臉上僅剩的血色被一下子完全吸幹,連壁爐中熊熊燃燒的火光都不能使之變得紅潤。蒂利眼中全是恐懼,他一把推開對面微笑著的年輕男子,狂奔出書房。

走廊上的窗子透出外面瞬息萬變的天色,轟隆隆的禮炮聲中,璀璨奪目的焰火一個接一個在夜空中盛放。

在主宅二樓盡頭和書房對稱的一個小房間裏,伯爵挪開墻邊的書架,露出了一扇隱蔽的小門。他擎了一支三頭燭台跨了進去。

又是一間書房。但是這裏並沒有一扇窗戶,更沒有溫暖的爐火。整個房間隱蔽得像一個冰冷的地下墓穴,裝滿了亞歷山大·德·蒂利伯爵多年來花重金買下或是用“其他方法”得到的古書收藏,每一本書都歷史悠久,大有來頭。多少年來,藏書室所有的維護和清潔工作都是蒂利伯爵獨自進行的,伯爵府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獲準進入這裏。

和書房的格局類似,藏書室四壁是高及天花板的書架,右邊有一張巨大的雕花木桌,那古典的雕刻花紋證明它似乎是從路易十三那個時代傳下來的。書桌前是一把與之相配的高背椅,椅背上的紋章鑲嵌著象征法蘭西王室的百合花。在燭光的映照下,椅背長長的影子一直投影到對面的墻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