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以及男人的愛(第3/18頁)

鄧肯·麥克唐納德從窗口轉過身,憂郁地一笑,搖了搖頭。屋外的光照射在他棱角粗獷的臉上,疲倦的皺紋顯得更深了。

“不成,我們還是留下,”他說,“首先,這兒滿地都是英國佬,跟虱子似的。你從這個窗口就看得到,一群一群的。沒人能從德拉莫西活著出去。”

“就連昨天從前線逃走的那些人,都走不遠,”麥金農輕聲附和,“你沒聽到晚上英國兵快行軍打這兒經過?就咱們這幫殘兵敗將,你說他們會抓不住?”

沒有人回答,答案是什麽大家都清清楚楚。因為寒冷、疲勞和饑餓,很多高地人還沒開戰就已經站不住了。

詹米轉過臉面對著墻,祈願他的人馬離開得足夠早。拉裏堡是個偏遠的地方,如果他們逃離卡洛登足夠遠,再被抓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不過克萊爾也曾告訴過他,出於饑渴的復仇欲望,坎伯蘭的部隊將蹂躪整個蘇格蘭高地,足跡遍及偏僻的鄉野。

這一次再想到她,他心中僅僅泛起了一波強烈的渴望而已。上帝啊,若她在此地,有她的雙手觸摸他,照料他的傷處,讓他把頭枕在她的懷裏……可是她走了——離他而去,去到那兩百年之遙的地方——而這一刻他要為此感謝上蒼!淚水緩緩地從他緊閉的眼瞼之中流淌出來,他艱難地側轉過身去,不讓其他人看到。

“主啊,願她平安,”他祈禱道,“她和孩子。”

到了下午三點左右,燒焦的氣味突然從沒有玻璃的窗口飄進屋裏,充斥在空氣中。那是一種比黑火炮的煙霧更濃厚的辛辣氣味,其中夾帶的一層氣味讓人聯想起烤肉的香氣,隱隱地攝人心魄。

“他們在燒死人。”麥克唐納德說。待在農舍這麽久,他就一直沒有離開過窗前的這個位置。他看上去就很像個骷髏,煤黑的頭發滿是灰暗的塵土,盡數朝後梳著,露出一張瘦骨嶙峋的臉。

沼地裏此起彼伏地響起短促而幹啞的爆破聲,是槍響。所謂仁慈的一槍——每每有身著格子呢垂死的蘇格蘭武士被扔進柴堆,與他的戰友中更幸運的已死之人一同被付之一炬,富有同情心的英國軍官會賜予他仁慈的一槍。詹米擡起頭,鄧肯·麥克唐納德依舊坐在窗邊,只是緊閉著雙眼。

躺在邊上的尤恩·卡梅隆輕聲道:“願我們也能找到同樣的仁慈。”一邊說著,一邊在自己身上畫了個十字。

他們果真如願了。第二天正午剛過,農舍外終於傳來穿著皮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大門打開了,皮質的合頁不聲不響。

“上帝!”見到農舍內的景象,來人壓低了嗓音驚呼道。穿門而入的風攪動起屋裏的臭味,夯土地面上或臥或坐地擠滿了肮臟汙穢、沾滿血跡的人。

沒有人討論武裝抵抗的可能性。他們無心戀戰,抵抗毫無意義。屋裏的詹姆斯等人只是坐著,等待來客的隨意支配。

來客是一位少校,穿著筆挺的制服和鋥亮的靴子,模樣清爽光鮮。在門口稍事猶豫,查看了屋裏的各色人等後,他走進屋裏,身後緊跟著他的中尉。

“我是梅爾頓勛爵。”他一邊說,一邊環顧四周,意欲尋找這些人的頭領,好為他發的話找個最為合適的聽眾。

鄧肯·麥克唐納德看了看這位少校,慢慢站起來,點頭致意。“鄧肯·麥克唐納德,來自裏奇谷。”他說,“這裏其余的各位,”他的手一揮,“不久之前都曾是詹姆斯國王陛下的戰士。”

“如我所料。”英國人冷淡地說。他年紀挺輕,三十開外,但舉手投足有久經沙場的自信。他刻意逐個審視了屋裏的人,隨後從上衣裏掏出一張疊好的紙。

“在此,容我宣讀坎伯蘭公爵殿下的指令,”他讀道,“授權處決任何參與近日叛亂之人等,立即執行。”他再次環顧農舍,問道:“此地可有人自認應當免於叛國罪責?”

屋裏的蘇格蘭人之中發出了細微的笑聲。免罪?在這殺氣未消的戰場邊緣,被硝煙熏黑了臉龐的人們,哪一個可能免罪?

“沒有,大人,”麥克唐納德說,嘴邊掛著淡淡的笑意,“我們全都是叛徒。是否這就執行絞刑?”

梅爾頓臉上稍顯厭惡地抽搐了一下,繼而恢復了先前的無動於衷。他是個身材單薄的人,骨骼清瘦,卻能相當自如地表現權威。

“你們將被處以槍決。”他說,“有一個小時時間準備。”他猶豫地瞥了一眼他的中尉,似乎唯恐在下屬面前顯得過於慷慨,卻仍接著說道:“如有人需要紙筆留下書信之類,我的文員會為你們提供。”他朝麥克唐納德略一點頭,便轉身離去。

那一個小時很陰郁。有幾個人索要了筆墨,開始執著地寫信,沒有其他可供書寫的硬質表面,他們就把紙張墊在傾斜的木頭煙囪上面。其他的人開始安靜地祈禱,或者,只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