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倫敦霧

1888年,秋。倫敦東區。

煤氣燈散發著幽暗的冷光,濃濃的霧氣籠罩著白教堂。

時間已經過了淩晨一點,街道上零零散散地走著幾個東倒西歪的醉客,拉扯著妓女的衣襟和裙擺,然後共同隱入黑暗的小巷。遠遠傳來低聲的咒罵、調笑,還有衣帛撕裂的斷響,像草間的小動物那樣窸窸窣窣的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在午夜後的街道上。

情欲的味道在狹窄肮臟的小巷子裏像浴室裏的泡沫一樣冉冉浮升,每個人的眼中都帶著醉意盎然的神色,除了那個裹著黑色大衣經過博納街的高個子男人。濃郁的夜色和酒香完全幹擾不了他繃緊的神經,壓低的帽檐下面,他銳利的眼神清澈而寒冷。

風中隱隱送來不自然的幾聲呻吟,不祥的氣息在暗夜裏湧動。他抽動了一下鼻子。威士忌和杜松子酒的味道在曖昧的空氣裏流淌,緊接著,一種熟悉而奇異的滯澀甜香陡然升起,瞬間淹沒了劣質酒精的味道。

男人變了臉色,他辨明方向,快步走入杜特菲爾德酒吧的後院。院子裏一片漆黑。他劃亮了一根火柴。

細弱的火光有氣無力地閃爍在厚重的濃霧裏,照亮了男人腳下的一攤東西。

那是一個人。一個深色頭發的中年女子,滿面驚怖,頸上汩汩冒出的鮮血把她衣不蔽體的半片身子完全染紅。

濃郁的血的味道,奇異而微甜的鐵銹味彌漫在濕冷的空氣裏。火柴熄滅了。

然而就在火柴熄滅的那個瞬間,有什麽東西從院子後面一躍而起,然後迅速消失在了夜晚的街道上。

是兇手?男人根本來不及思考,經過訓練的反射神經已經讓他先一步采取了動作。他緊跟著那個人的方向奔了出去。

濃濃的夜霧包裹著外面寂靜的街道。伸手白茫茫的一片,只能隱約分辨出兩側房屋的輪廓,剛剛還在這裏拉扯糾纏的醉客與妓女似乎全部消失了,空曠的街道陷入了一片死寂。

霧氣越來越重,越來越濃。很快,頭發和衣襟上便沾滿了細小的水珠。男人的呼吸急促起來,額頭冒出了冷汗。視覺消失了,在這絕對的靜寂中,聽覺似乎也喪失了作用,漸漸地,他敏銳的嗅覺和感知也慢慢變得遲鈍。

一切都在霧氣的籠罩中,厚重的霧,湮沒了一切的雪白的霧,隔絕了空氣,隔絕了世界,男人全身被濃霧包裹,他喪失了方向與記憶。他的思緒也隨之模糊。

——我究竟是為了什麽被派來倫敦?

——我的使命到底是什麽?

倫敦霧。厚重得壓蓋了天地萬物的霧,包裹世間所有一切生命的霧,死亡之霧。

“死亡”兩個字突然在男人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來。他打了一個激靈,下一秒,一股冰涼濕冷的霧氣直接貼在了他的臉上。

近在咫尺,那是一張臉。一張不屬於人類的臉,一張浴血、鮮紅、哭泣著的臉,一張青面獠牙的惡鬼的臉,張大嘴露出雪白鋒利的獠牙,猛地朝他撲了過來。

天明時分,當濃霧逐漸散去的時候,人們在博納街上發現了男人的屍體。這是一個陌生的外國人,身材高大,體格強壯,想必生前也應該十分健康。但此刻他仰面朝天地倒在街道正中,面上的神情極其驚怖。他的身上沒有一丁點兒傷口,只是心臟突然停止了跳動,竟像是活生生被嚇死的。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當法醫的調查報告被秘密送往梵蒂岡教廷,貝爾托內教樞勃然大怒,他直接把文件摔在了戰戰兢兢的使者臉上。

僅僅一個月的時間,兩份一模一樣的死亡報告被送入他的手中,這位樞機主教幾近瘋狂。他不相信,自己“正義暨和平委員會”下屬的驅魔人怎麽可能有膽小鬼!多少年來,他接任了委員會長,帶領自己手下一代又一代的驅魔人以上帝之名驅除黑暗。他從未失敗過。

但這莫名其妙的倫敦霧,這該死的鬼霧,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已經折損了他兩位功勛赫赫的驅魔使者。而且他們全部死得不明不白,連兇手的面目都沒有見到。貝爾托內教樞再也坐不住了。

“傳朱塞佩!”他對侍從喊道。

聽到這個名字,侍從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他猶豫再三,最終小心翼翼地提醒這位氣急敗壞的樞機主教:“朱……阿莫特神父還在教宗身邊……”

“那就去把他給我召回來!”

侍從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睛。

“那,那教宗大人的安全……”

“我會親自去保護教皇!讓朱塞佩去倫敦!現在就去!!”

與此同時,倫敦,蘇格蘭場警局。

“死者為伊麗莎白·史泰德,現年四十四歲,是混跡於白教堂一帶的瑞典籍妓女,綽號‘長麗茲’。”一個小警員拿著一份調查資料向解剖台前的醫師報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