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槿花亂 第5章(第2/2頁)

“我們有共同的仇敵。”

“仇敵?”

百裏恬點頭,眼中笑意凝結,他身姿一貫纖細,瑤台上風大,吹得他鬥篷如翼,仿佛馬上就要跌落在淮安城的萬家燈海中。

“仇敵。”這個身似蒲柳的人,語氣卻堅如磐石。

“誰?”

百裏恬輕笑搖頭,似乎在嘲弄敖謹的健忘。

“你忘了當初那一箭之仇?你被關押了整整五年。”

“戰場上若是技不如人,即使馬革裹屍也沒什麽好說的。”

“令尊素來所向披靡。”百裏恬滿意地看見敖謹臉色丕變,“家父也有常勝之名,他們卻敗在勝算在握的反攻前夜,難道是因為技不如人?”

“詡哥哥用兵如神,五千人馬便與蠻族周旋半年之久,卻在家父與楚國公集兩國精銳前往助陣時,被敵軍一舉擊潰,難道,也是因為技不如人?”

敖謹耳中仿佛搗破了蜂巢,轟鳴欲聾,百裏恬的細語卻不依不饒滲進來:

“有個當年的小故事,或許你會有興趣一聽。令尊與楚國公歿於長煬川後,家父與詡哥哥率余部且戰且退,一路撤到天啟,想著有天子與十萬羽林軍的庇佑,定能得救。蠻子卻再次未蔔先知,早早候在天啟城外,又是一番血戰。家父請求開城,你猜,他得到什麽答案?”百裏恬笑得輕快又寒氣森森,“偉大的古俄倫大教宗走上城墻,往他腳下連放三箭——對了,就是後來射中你的黃楊木箭——徹底斷了聯軍的退路。後來……”百裏恬頓了頓,收斂笑容,“後來,如你所知,他們力戰一夜,全數死於城下。然而讓人不能理解的是,蠻族卻並未乘勝攻城,放著天啟的美人黃金不要,立刻撤出了中州……”

“你是想說,天啟與蠻族勾結,共同屠戮東陸的子民?”敖謹接道。

百裏恬眼中閃耀著贊賞:“確切地說,是國師古倫俄。”

敖謹突然輕吐一口氣,放松了一直端得緊緊的肩膀。

他緩緩坐下來,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左右端詳。百裏恬也不再說話,面帶笑容,耐心十足地站在原地。

良久,敖謹才開口道:“你把我弄到這兒來,就為跟我說這些?”

百裏恬上前一步:“敖諍,回去帶子弟兵來,與我一同起事。殺進天啟,勤王救主,手刃古俄倫。”

“弑滅國師等同於欺君,足可滅門。”

“欺君?你道這天下還有君理臣綱?天啟城早就讓古俄倫捏在手心了。再說,”百裏恬突然愉悅地一笑,“淳國弄丟了要犯,不知算不算欺君?”

杯中酒水一蕩,寒意竄上眉間。這位故人笑容誠懇,甚至還有些靦腆,手段卻真個非同一般。他若是允了,淳國就坐實反叛之名,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他若是不允,搞不好明天就有一紙密函遞進天啟,誣告淳國縱逃要犯、欺君罔上,到時候若真要滅敖氏滿門,淳國不反也得反。

無論允與不允,敖家都得上百裏恬這條賊船。

“我早已從族譜除名,哪裏還調得動敖家的兵?所謂勤王救主,你應當與敖國公商議。”

“你——還不知道吧?”

敖謹擡眼。

“淳國公早已皈順了辰月邪教,成為古倫俄的忠實信徒,如今滿門心思只在些不著邊際的東西上。詡哥哥的舊部,早被遣散了。”

“既然都遣散了,還讓我帶什麽兵?”

“我可助你獲取諸侯之位。以七公子的名望,歸攏舊部並非難事。”

“真是個光明磊落的計劃。”敖謹嘲諷地點了點頭。

百裏恬輕輕一笑。

“令兄似乎早已不念手足之情,你又何必執著?”

敖謹嘴角猛地繃緊,又立即冷笑道:“如果我拒絕呢?”

百裏恬往空杯中徐徐斟酒,回以溫柔一笑:“那就留在唐國吧,我能保你平安與生計。這些年總都有淳國的子民流落到宛州來,也不多你一個。”

“然後密告天啟,淳國公縱要犯出逃。屆時敖家交不出人犯,若不想因欺君而滅門,便只能起兵反抗……這才是你的打算吧?”敖謹冷道。

百裏恬面色驚怒,半晌才搖頭苦笑著說:“敖諍,我知你過去幾年過得不易,但總不至於以如此惡意來揣度我。你……還是好生休養一段時間。詡哥哥的仇,就由我來報吧,畢竟也有喊過一聲哥哥的情分。”

“哦,還有,我在城外的別院為你安排了住處,你若變了主意,可以隨時來找我。當然,你若實在信不過……馬廄裏都是好馬,你也可以隨時回國。”

百裏恬無視敖謹鐵青的臉色,躬身與他碰了杯,飲下杯中水酒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