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槿花亂 第10章

深宅內,黑衣老者與白衣少年相對而坐。

“去年至今,折了無數人。”

“沒試過下毒?”

“當然,古老的方法總是屢試不爽,所以他每餐都要求廚子當面試吃。”

“慢性毒藥呢?”

“有人企圖接近買通廚子,當晚那廚子就掛了。”

“挖地道?”

“有一種珍稀鼠類,名為諦鼠,能感受地下六尺內任何細微動靜,太傅大人自然有錢養上一大群。”“他一直堅持上朝,警備堪比皇帝,無人可以近身。”“車駕為特制,嚴絲合縫,密不透風,若想制造事端逼他出來,就會有一排人墻擋上。”

“聽起來有點棘手。”

“所以才叫你來。”

老人眼中浮起淡淡的溫暖,顧小閑低下頭。這些年全心經營宛州的產業,一直沒機會回瀾北,說起來很是不孝。

“老頭你……似乎沒什麽變化。”躊躇許久,關切的話還是沒能說出口。

“你卻長大不少,” 老人溫和的目光落在小閑身上,“走的時候還是個丁點大的小姑娘。”

小閑搔搔頭:“扮慣了男裝,都快忘記自己是姑娘了。”

刻意掩藏美貌,從不袒露真心,這孩子還是跟從前一樣別扭。

老人沉吟道:“既然來到天啟,還是回家看看。他是你唯一的血親。”

“龍家人才是我的血親。”小閑坐姿懶散,臉色卻十分僵硬。

“自己決定吧,”老人微笑地看著故作冷漠的少女,“你已經長大了。”

市集,酒幡,美人,花火。

夜之天啟活色生香,顧小閑漫步在街巷,聞著俗世的煙火氣,胸中煩悶漸漸消散。

薄如蟬翼的絲屏將寒夜隔在門外,暖香撲到臉上,有些春日遲遲的意味。濃妝女子款款迎上,眼風絲滑地掃過顧小閑,立即加深了笑意。

世上目光最毒的人,除了皇帝身邊的太監,當屬青樓裏的老鴇。締情閣的雲四娘近來憂心於眼角的皺紋,輕易不肯牽動臉皮,能讓她這麽舍得笑,說明見到了足赤的金主。

“公子瞧著臉生,第一次來?”

“鄙姓顧,從宛州來。”

開場白顯然十分成功,雲四娘笑意更甚,親自接過小閑的披風,將人迎進館內。

門內外儼然兩重天地,遊廊上次第點了兩排朱紗角燈,迎著池中明月,顯得頹靡而又明媚。那些角燈上都寫著一兩個美麗的字,紅綃,翠翦,白露,青霜……在微風中宛轉搖擺,猶如連綿的唱詞。

“這些都是本樓的紅牌,不知公子是要聽曲,賞舞,對弈,還是論詩?”

“聽說有位玄璣姑娘,擅長星相命理?”

“確實,不過……問蔔之事勞心耗神,玄璣只測有緣人。”

“不要緊,難得今晚晴朗,陪著看看星星也好。”

望著踏月而來的女子,小閑輕輕嘀咕了句:“暴殄天物”。

一般的美人,我們可以誇她明眸皓齒,誇她閉月羞花。但若真的美到了極致,一切溢美之詞都會相形見絀,心中噴薄的贊賞最終只能匯成兩個字:

美人。

任何其他的語言都會顯得多余。

玄璣就是這樣一個美人。

“顧少從西南來,身上帶著水氣,是淮安人?”

“宛州顧氏都來自淮安。”

“顧少來天啟,做的是大買賣?”

“淮安顧氏都世代經商。”

“顧少心中怨念的那個人,當初也是身不由己。能原諒,就原諒吧。”

小閑終於怔住:“呃,你知道我的事?”

玄璣輕輕搖頭:“玄璣與顧少素不相識,但星辰自可照亮人心。顧少本是縱橫灑脫之人,何必為陳年往事作繭自縛?”

小閑笑笑,塞了滿嘴的菜,含糊道:“姑娘學藝不精,算得不準。其實我從山中來,在天啟開了間打鐵鋪子,每天只是做些針頭線腦的小買賣。”

玄璣擡起臉,重新將顧小閑深深打量:“真巧,我的繡花針剛好用完。”

“本店擅長制針,但要看過姑娘的絲線,才知道針眼大小。”

“絲線在房中,請隨我來。”

龍玄璣鎖緊門窗,徑直拉小閑上了床。

帷幔密密匝匝垂落,將雜聲與人耳徹底隔絕。案上一燈如豆,映著神情迥異的兩個人。

顧小閑近距離欣賞美人,再次感嘆老頭暴殄天物。如此絕色應當錦衣玉食地供起來,而不是派來做這種迎來送往兼刀口舔血的營生。

溫暖油燈下,玄璣面若冰霜,不復此前待客時的柔婉。老頭教出來的孩子都這幅拒人千裏的德行,只有她顧小閑是個異類。

“你是第十七個。”玄璣淡道,此前所有人都鎩羽而歸。

“聽說了,何太傅的安保系統確實變態,繡花針都插不進去。另外兩個什麽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