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槿花亂 第12章

“我……會命喪天啟?”顧小閑沿著湖岸踉蹌而行,“真、真晦氣!難怪別人叫你們烏鴉教。”

“你不是不信命?”

原映雪走在臨湖的一側,防止她不小心跌進去。這麽笨拙的殺手,能夠存活至今也算奇跡。

“平臨君一直在找你。”他忽然說。

小閑自顧自往前走,似乎沒有聽見原映雪的話。但他看到她心底乍現的漩渦。深而黑,像是無底的地洞。

他們連靈堂都布置好了。那個棺材,小小的,剛好能裝下八歲的她。

“我能看見另一個你,獨自在雪地裏仿徨。那些陳年的創傷,不會因為捂起來就消失不見。”

“哪來的……那麽多創傷!”小閑揮揮手,“過、過去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

蛙鳴陣陣,在晚間的湖面上傳開。中州最美好的初夏時節即將來臨,她只想及時行樂,懶得去計較人心裏那些太過復雜的東西。

“如此最好,”原映雪笑道,“過些日子平臨君壽誕,在信諾園大宴賓客,想必你不會錯過這個熱鬧。”

“當、當然,我是個生意人,怎能錯過結交權貴的機會……”

“如果我是你,一定備份厚禮,做足排場,讓平臨君也自愧弗如。你在宛州苦心經營這些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衣錦還家吧?”

“啊?”

小閑詫異轉身,不慎踏進湖邊的濕地。原映雪正欲伸手搭救,忽見一團流光劃過暗夜,猛地將她扯回岸邊。

“呀……”他饒有興趣蹲下來,端詳那頭從天而降的獨角獸。

剛剛還英勇救主的山藥與原映雪打上照面,竟然渾身抖了個哆嗦,飛快溜到小閑背後。

“這麽膽小的兇獸,實在很稀有啊。”原映雪愉悅地說。

“山藥不是兇獸。”

“是一只幼年的風離吧?自古傳說,風離現於亂世,是為兇煞之兆。”

“因果顛倒……只是因為亂、亂世,山裏沒有東西吃,它才跑……出來……”

小閑還在口齒不清地辯駁,山藥卻已放下它作為兇獸的尊嚴,夾著尾巴逃向遠處。在鎮口燈火闌珊的地方,顧府馬車早已等候多時,車夫筆直佇立於路邊,映著山藥的熒光,猶如一尊白玉石刻。

原映雪遠遠嗅到敵意,停下送行的腳步。

“就此別過,小閑。今天雨大,下次再來釣魚。”

“一、一言為定!”

夜風拂面,酒意熏人。小閑跌跌撞撞走向馬車,像只沒放起來的風箏,然後眼一閉,腳一軟,再次撲倒在敖謹身上。

原映雪目送馬車消失在鄉間的野路,又獨自在夜色中站了很久。

在不遠的東南,天啟城華燈初上,人們衣錦夜行,寬袍下暗藏著兇器,又一次拉開了猩紅的夜幕。

他垂眸拂袖,湖面殘荷盡收,唯剩一段冷香似有若無,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大陸呢?”

敖謹回頭,對上一雙神智清明的眼,哪有半分醉意。

“不知。裏亞讓我來。”他轉頭駕車,耳根微染。

顧小閑揉了揉腦門。

看來他們已經在附近設下了死局,所以只舍得讓敖謹來接她——府上的護衛都是花錢雇的,她可了解裏亞的作風。

“你裝醉?”

“宛州的酒,哪能喝醉宛州的人?”

“故鄉的酒才醉人。”

小閑哈哈大笑:“故鄉在哪裏,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想家了?”

敖謹搖頭。

他很少去想,想起來的都是碧空明月,雲白風緩,與現實中的家破人亡相比照,足以將人撕裂。

“你哥哥的遺骨,找到沒?”

還是搖頭。

“據說當年一役伏屍百萬,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羽林軍依令打開城門,卻發現天啟城外十裏花開,除了墻上的箭痕,到處都已清理幹凈,連一滴殘血也沒有留下。”小閑說。

“辰月幻術。從那以後,每年春天城外都開滿血紅的帝槿花。”敖謹說。

小閑想象自己在屍橫遍野的城門下進出往返,不由打了個寒噤。

“你每天天不亮就跑到下三坊,跟那群激進分子混在一起,真打算和辰月作對?”

“清君側,驅邪教,這是時代的呼聲。他們早已步入窮途末路,”敖謹回身,雙目湛然如洗,“加入我們吧,一起做新時代的開創者!”

小閑正往嘴裏丟蓮子,聽到這裏差點嗆到,又笑又咳道:“七公子,你是在跟我談理想麽?請問那東西多少錢一斤?”

“你……並不像你想的那麽唯利是圖。”

小閑舉手告饒:“我一貫貪生怕死,只想平安富足地過完下半輩子,開創時代這種危險的事,就不要找我了。”

“不過,”她壓低嗓門,“如果你們需要兵器軍械,我有可靠的渠道,價錢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