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人 The Outsider(第2/4頁)

攀附在那面凹陷、令人絕望的峭壁上,經歷過一段仿佛永無止境的可怕卻又什麽也看不見的爬行之後,在一個瞬間,我覺得我的頭觸碰倒某個堅固的物體。我知道我一定已經爬到了塔頂,或者至少是某一層的頂端。在一片漆黑中,我伸出那只空閑的手試著觸碰這堵障礙,卻發現它是石制的、無法撼動。然後我環繞著高塔開始一次極其危險的探索,爬到任何這面黏滑泥濘的高墻上任何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直到找到能打開這堵障礙的地方。然後我又開始向上爬去,用上了自己的雙手加入到這次可怕的攀登中,同時用頭頂開了石頭障礙上的那扇厚板或是門。上面沒有光,當我手伸向更高處時,我意識到這次攀登目前已經到了終點。那扇厚板是某個孔穴上覆蓋的天窗,孔穴之後是一個有著層層石頭階梯、比高塔下端更加寬大的空間——毫無疑問這裏通向某些位於高處的、更加寬敞的瞭望室。我小心地爬過孔穴,同時盡力防止那塊沉重的厚板落回到原來的位置,但直到最後,我仍然失敗了。我筋疲力盡地躺在石制地板上,聽著它摔落回原位時發出的可怕回響,希望在必要時還能再度將它撬起來。

我深信自己此刻已經置身在極高的位置上,遠遠高過了那些林木中受詛咒的枝丫。於是,我拖著身體從地板上站了起來,同時摸索著四周尋找窗戶。也許,我能生平第一次仰頭看到所有那些我從書裏讀到的天空、月亮和群星。但我的每一步摸索帶來的都是失望,我能摸到的只有一座座巨大的架子,以及上面擺放著的堅硬而且尺寸大得令我困惑的長方形箱子——一些可憎的箱子。我開始越來越頻繁地思索和揣測這座在亙古之前就與下方城堡割斷了聯系的房間裏究竟可能寄居著怎樣的秘密。然後,出乎意料,我的雙手碰到了一扇門——它被安置在一個石頭修建的入口裏,上面布滿了一些奇怪的鑿痕,那讓它顯得相當粗糙。我推了推,卻發現它是鎖著的,但是自我身體裏爆發出的一陣極其強大的力量讓我克服了所有的阻礙,將它向內拉開了。當我如此做時,我感覺到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最為純粹的狂喜與迷醉——我看到光明平靜地穿越一扇華麗的鐵質柵門,從門後一條短小的石頭通道裏傾瀉而下,那是滿月的華光。在那之前,除了在夢境以及在那些我甚至不敢稱為記憶的模糊印象裏,我從未親眼見過它。

想象著我已經位於整座城堡的巔峰之上,我開始快速跑上門後那幾小節台階;一片烏雲遮擋住了月亮,讓我不覺絆倒在地。我感覺我移動得比黑暗中更加緩慢了。直到我爬到柵欄邊時四周仍非常昏暗。通過小心地試探,我發現柵門並沒有上鎖,但是我並沒有打開它——因為我害怕自己會從我一路爬上來的這令人驚詫的高塔上摔落下去。這一刻,月亮又出來了。

此刻震驚中最為兇惡瘋狂的部分來自於那些完全出乎我意料的錯愕,以及那些難以置信的荒誕。我以往經歷過的任何事情所產生的恐懼都無法與那一刻我所看到的景象,以及這番景象蘊含的離奇意義所帶來的驚怖相比擬。那幅景象本身就如同它帶來的驚駭一般簡單,因為它僅僅如此——我沒有望見一幅置身極高之處所應當目睹到的、令人眼花的樹梢景象;反而看見自我四周,圍繞著柵門,在同一平面延伸鋪展開去的只不過是堅實的大地,以及鋪設點綴其上的大理石平板與圓柱。這一切都籠罩在一座古老的石築教堂投射下的陰影之中。而那教堂已經損毀的尖塔此刻正在蒼白的月光中如同幽靈般閃爍著。

幾乎是無意識的,我推開了柵門,跌跌撞撞地走上了那條延伸往兩個不同方面的白色沙礫小路。雖然在那一刻我仍覺得昏亂眩暈,卻還緊緊固守著那對於光芒的渴求;甚至即便我著魔地懷疑到底發生了什麽,也未曾停頓我的腳步。我不知道,也不關心我的經歷究竟是否是癡妄錯亂的幻覺、夢境,或者魔法;但我已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去凝視那瑰麗的光輝與華彩。我不知道我是誰,我是什麽,或者我可能置身何處;但當我持續不斷地跌跌撞撞走向前方時,我開始意識到某一些可怕的、壓抑隱藏起來的記憶使得我的舉動絕非出於偶然。我穿過一道拱門,走出那那片滿是厚板和圓柱的地方,開始在曠野上遊蕩;偶爾會沿著看見的小路前行,但偶爾卻會奇怪地離開小路,踏過草甸。那些地方只有些許痕跡暗示著曾有過一條被遺忘的古道。其間有一次我甚至遊過了一條湍急的小河——在那裏我看到一些已經崩塌、覆滿苔蘚的石頭遺跡,似乎暗示著曾經這裏有一座已經消失了很久的小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