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狀 The Unnamable(第2/5頁)

暮色漸漸逼近,但我們都沒有停止討論的念頭。曼頓似乎對我的觀點不屑一顧,同時也對自己的立場深信不疑——這無疑也是他為何能成為一位優秀教師的原因——他迫切地想要駁斥這些說法;而我卻太過相信自己的立場,害怕被人擊敗,因此也不願意停止回擊。最終,夜幕降臨,遠方的一些窗戶裏開始隱約地閃現出燈火的光亮,但我們卻沒有動。我們在墳墓上尋到的坐處非常舒適,而且我也知道自己那位沉悶乏味的朋友肯定不會介意身後不遠處那座根基松動的古老磚墻建築上如同洞穴般的裂縫,更不會在意那座夾在我們與最近的光亮道路之間搖搖欲墜、早已荒廢的十七世紀老宅中包藏的純粹黑暗。於是,在黑暗中,在那座靠近荒廢宅邸、早已開裂的墳墓上,我們談到了“不可名狀之物”。在朋友結束了對我的譏諷之後,我提起了那個最遭他嘲笑的故事,並且向他講起了那些隱藏在這個故事之後的恐怖證據。

我的故事名叫《閣樓的窗戶》,它被刊登在1922年1月的《耳語》上。在許多地方,尤其是美國南部與太平洋沿岸地區,書商們甚至會因為那些傻瓜懦夫的抱怨而特意將那期雜志從書攤上撤下來;但是在新英格蘭,它卻並沒有引起轟動,人們只會為我的誇張敘述聳聳肩膀,不以為意。他們斷言,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那個東西根本不可能存在;而這個故事僅僅是另一個瘋狂的村野傳說而已。當年容易受騙的科頓·馬瑟牧師也曾愚蠢地將類似的傳說編寫進了他那本內容混亂的《基督徒在美洲的光輝事跡》中,然而這些傳說缺乏根據和驗證,他甚至都沒敢將這樁可怖事件所發生的具體地點寫下來。而我根據這些零星的古老神秘故事發揮創作時所用的手法也拙劣得讓人無法忍受——完全是一個反復無常、觀念抽象的三流作家才具有的文筆。馬瑟牧師的確曾提到了那個東西出生時的情況,但是除了一些卑劣而又嘩眾取寵的人之外,沒有人相信故事裏的其他內容——例如,它後來長大了,並且會在晚上透過窗戶望著房間裏的人們;它的精神與肉體都隱匿在某座房屋的閣樓裏;而數個世紀後的某一天,某個人看到了它出現在窗戶邊的模樣,結果由於無法描述它的樣子最後嚇得連頭發都變白了。所有這些橋段都是無法忍受的垃圾,就連我的朋友曼頓也都毫不猶豫地堅持這一點。於是,我告訴他自己曾找到過一本寫於1706年到1723年間的古老日記,並且向他講述了我在日記裏發現的東西——這本日記是我在一堆家族文件中發現的,發現的地方距離我們坐著的位置不到一英裏;同時我也告訴他,在我的家族裏,的確有一位祖先的胸口上曾存在著日記裏描述過的傷疤。此外,我還告訴他,其他人也對那一地區充滿恐懼,而且這裏世代流傳著許多傳說;甚至有毫無虛構的記錄顯示,在1793年的時候,曾有一個男孩進入了某座廢棄的房屋,想要去檢查一些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最後卻發瘋了。

這是件非常怪異的事情——也難怪那些敏感的學者們在談到清教徒時期的馬薩諸塞州時總會不寒而栗。幾乎沒有人知道在當時那副表象之下還暗湧著些什麽——雖然鮮為人知,可像是這樣陰森可怖的潰爛膿瘡卻會不時地在某些可怖片段中腐敗地冒著氣泡,翻滾上來。對巫術的恐懼像是一道可怕的光線,照在了人們那被鎮壓的腦海裏翻滾攪動的思緒上,但即便如此,這也不過是些細碎瑣事。那時沒有美麗;沒有自由——現在的人能夠從建築風格、家傳遺物以及那些講述狹隘神聖觀念的惡毒布道中清晰地察覺到這些束縛。可是,在這件生銹的鐵束衣中潛伏著胡言亂語的駭人恐怖、墮落扭曲與邪魔崇拜。事實上,這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不可名狀”的典範了。

任何人都不應該在入夜之後閱讀科頓·馬瑟所著的第六本書。在這冊邪惡可憎的古籍中,科頓·馬瑟絲毫沒有委婉含蓄的意思,而是公然地詛咒起來。他的語氣如同一個猶太人先知一般嚴苛,同時又簡潔鎮定得後人無可企及。他提到那頭野獸的誕生,那個更像野獸而不是人的東西——那個長著一只汙濁眼睛的東西;同時,他還宣稱如果那些總是高聲尖叫、酒醉不醒的可憐人有這樣一只眼睛的話,肯定就會被其他人絞死。他只敢寫下這些東西。至於後來發生的事情,書裏都沒有一點暗示。也許,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或者,他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他卻不敢將它們寫下來。有些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沒有人敢將它們說出來——他們常常悄聲談論某座房屋裏有一扇掛著鎖的大門通往閣樓的樓梯。那處房產屬於一個膝下無子、生意破產而且深陷痛苦的老人,他曾在一座人們刻意回避的墳墓邊豎起了一塊空白的板巖墓碑。但是沒有任何公開的線索顯示他們為何要談論這些東西,然而或許有人能追溯出足夠的含糊傳說,而所得到的真相足夠讓膽小的人血液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