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狀 The Unnamable(第3/5頁)

而我發現的那本先祖流傳下來的日記記錄了一切;那些悄聲談論的暗喻,還有那些鬼祟而含混的傳說。那些傳說提到人們會在窗戶邊看見一些長著一只渾濁眼睛的東西出現在夜色裏,或是出現在靠近樹林的荒廢草地上。曾經那東西在一條陰暗的山谷小道上襲擊了我的祖先,並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犄角抵撞的傷痕,還在他的背上留下了像是猿猴爪子造成的抓傷;而當人們從那東西踩踏過的塵土中尋找足跡的時候,他們發現了一些混雜的痕跡——其中有些像是裂開的蹄子,而另一些則隱約地像是類人猿的掌爪。還有個郵遞員說他在黎明前月光稀疏暗淡的那段時間裏,看見一位老人在草甸山上追逐、呼喊著一個可怖地大步行進、難以形容之物,而且有很多人相信他。1710年的一個夜晚,某個膝下無子、早已破產的老頭被葬在了自家房子後面的墓穴裏——就在那座空白的板巖墓碑附近。很顯然,就在這個時候,一些奇怪的傳說跟著流傳了起來。他們從未打開通向閣樓的大門,而是將整座房子擱在那裏。人們畏懼那座房子,將它完全荒置廢棄了。有時那裏面會傳出一些聲響,人們便會開始竊竊私語、戰栗發抖;並且由衷地希望那只鎖著閣樓房門的鎖足夠結實。後來,牧師公館裏發生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沒有人生還,甚至沒有留下一具完整的屍體,於是人們放棄了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傳說逐漸蒙上了一層鬼怪的色彩——我覺得那東西,如果它是個活物的話,肯定已經死了。但關於過去的記憶卻依舊令人毛骨悚然地徘徊不去——它如此隱秘,反而更加讓人覺得陰森恐怖。

在我敘述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的朋友曼頓逐漸安靜了下來。我意識到自己的敘述打動了他。當我停頓下來的時候,他並沒有報以嘲笑,而是極其嚴肅地詢問起了那個在1793年發瘋的男孩——他可能也是我小說中主角的原型。我補充說這個孩子的確值得注意,並且向朋友講述了那個孩子為什麽會走進那座早已荒廢而且被人們刻意回避的房屋——因為他相信窗戶上會滯留一些難以察覺的影像,而這些影像就映射著那些曾在玻璃前坐過的人們。因此男孩爬上那座可怕的閣樓,想去看一看裏面的窗戶,因為有些傳說稱人們看見那扇窗戶後面有東西,但他最後卻發狂一般尖叫著從裏面跑了出來。

當我講述這一段往事的時候,曼頓依舊保持著若有所思的模樣,但仍漸漸恢復到了他仔細分析時的那副神情。為了能繼續討論下去,他勉強承認世界上的確存在著某些不同尋常的怪物;但他同時也提醒我,即便是自然界中最為病態扭曲的產物也並不是“不可名狀”的,沒有什麽東西是不能通過科學系統的方法進行描述的。我對他清晰的思路與固執的堅持表示欽佩,並且繼續補充了一些我從年歲已高的長者們那裏收集到的更進一步的發現。我坦白地告訴他,這些後來流傳開的鬼怪傳說與某些比任何生物更加駭人的幽靈有關。這些幽靈有著野獸般的模樣,偶爾清晰可見,偶爾卻只能通過觸碰感知它們的存在。它們漂浮在無月的夜空之中,侵擾那棟古老的房子,侵擾房子後面的墳墓,也侵擾著那座位於房子附近、有著無字墓碑與新芽樹苗的墓園。正如未經證實的民間故事所講述的一樣,不論這些幽靈是否真的抵撞——或是扼死過——任何人,它們都帶來了一種強烈而持久的影像;最近的兩代人早已忘記了大部分與之相關的故事——或許是因為沒有多少人再去思索這些事情了——但是那些非常年長的當地人卻依舊對這些幽靈懷有模糊的恐懼情緒。然而,從藝術的角度來考慮,如果人類心智所投射的靈體被怪誕地扭曲了,那麽我們該怎麽樣用清晰的敘述來表達——或者描述——這種由惡毒與混亂的扭曲所創造的、如同膨脹的惡毒雲霧一樣的幽靈呢?它本身就是一種對於自然的病態褻瀆。再進一步,倘若一個已經死了的、噩夢般的雜種怪物用它的大腦投射出了它的靈體,老實說,這樣如同雲霧般的恐怖不正是完美的、令人驚聲尖叫的不可名狀麽?

時間已經非常晚了。一只安靜得不可思議的蝙蝠擦過了我的身旁,而我相信它也碰到了曼頓,因為雖然我看不見他,但我覺得他擡起了自己的胳膊。不久,他說話了。

“可是,那座有著閣樓窗戶的房子依舊荒廢著,現在正聳立在某個地方?”

“是的,”我回答說,“我見過那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