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He(第4/6頁)

他停頓了下來,但我只能跟著點了點頭。我曾說過,自己有些警惕與懷疑。然而對於我的靈魂而言,沒有什麽會比紐約城在日光下展露出的有形世界更加致命。因此,不論他是一個沒有惡意的怪人,還是掌握危險技藝的兇徒,我都沒有選擇,只能跟隨他繼續下去,看看他能展示些什麽秘密,並滿足我旺盛的好奇。所以,我繼續聽了下去。

“祖上——”他繼續輕聲地說,“擁有人類意志中某些非凡特質;此特質無疑可以駕馭自我與他人之舉止,亦能作用於自然,掌握一切事物與力量之變化,更可支配諸如元素及維度等常人以為超越自然之物。在我而言,他曾藐視諸如時空等偉大事物之聖潔,也曾賦予那些個雜種印第安人舉行的儀式以古怪用途。這些個雜種印第安人曾居於此處丘巒之上。當年此處修建屋宅之時,他們一度暴躁如雷。每每滿月之時,印第安人便執意進入此地。若是尋得機會,他們每月必翻墻入院,行鬼祟之事。如此反復,也延續了好些年月。1768年,那鄉紳剛到此處便撞見他們在行鬼祟之事。他在一旁見證了此事,隨後便與這些個印第安人做了交易,允諾他們自由出入自家院落不受阻礙,但必須將他們所為之事其中本由說於他聽。這些個印第安人便告訴他,有些儀式是自他們祖上學來的,有些卻是從一個荷蘭人那裏學來的。那鄉紳頗為惡毒,我想他定然拿許多糟糕至極的朗姆酒招待了這些個印第安人,有意無意,得知內情後不出一周,便只剩鄉紳一人掌握這些秘密了。先生,你便是頭個聽說這裏有秘密的外人。若你不這般熱衷於過往事物,我也不會透露於你;若是我——用那力量——過多幹預,或被撕裂也未可知。”

他逐漸健談起來,熟悉地說起了那些發生在另一個時代裏的事情,而我卻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這時,他繼續說:

“但你也該曉得,先生,那鄉紳很有學識,而自那些個雜種奴才手裏弄來的秘密相較起來不過九牛一毛而已。他去過牛津,學了好些東西;也在巴黎與一個上了年紀的煉金術士兼星相學者談過許多。總之,他慧眼明察,明白世界不過是由我等憑借智力創造的輕煙;鄉野村夫或許無力掌握其中奧秘,可智慧之人卻能將之吸進呼出、吞雲吐霧,就像是上好的弗吉尼亞煙草。凡是我等想要的,便將之留在身旁;凡是我等不願的,便將之驅離除去。我不說這全是真的,可也真到足夠偶爾為我等提供一幅絕妙景象。我知你想見見其他時代的風景,比你所思所想更妙的風景;如此,待我展現給你時,萬勿恐慌。來窗戶邊,莫要出聲。”

在這間彌漫著異味的房間中較長的那一面墻上開著兩扇窗戶,房間的主人拉起了我的手,領著我來到了其中一扇窗戶邊。初次接觸他未帶手套的手指,我感覺有些寒冷。他的肌膚雖然幹燥而結實,卻給人冰塊般的感覺;我幾乎想要甩開他的引導。可是,我旋即又想起了現實的可怕與空洞,於是只能任由他領著,鼓起勇氣準備好面對出現在我眼前的任何東西。來到窗邊後,他拉開了黃色絲綢窗簾,引導著我的視線望向外面的黑暗。起先,除了無數在遠方躍動著微小光點外,我什麽也沒看見。而後,房間主人的手開始輕微而又難以察覺地活動起來;緊接著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陣電光,仿佛是在回應他的動作一般。隨後,我看到了一片繁茂樹葉匯成的海洋——那些樹葉清潔純凈,未受汙染,而那普通人期望看見的屋頂海洋更是毫無蹤影。我看見哈德遜河在自己的右側居心叵測地閃耀著粼粼的波光,看見一片曠闊的鹽沼在無數膽怯螢火那繁星一般的點綴下反射著病態的朦朧光亮。接著,電光消失了,身邊年長巫師那蠟像般的面龐上露出了一個邪惡的笑容。

“此乃我之前的年代——亦是那鄉紳之前的年代。讓你我再試一回。”

我有些眩暈,甚至比看到這座該詛咒的城市展現出的無數可憎現代事物時更加眩暈。

“老天啊!”我低聲說,“任何時間都行?”他點了點頭,露出了那些黃色牙齒脫落後留下的黑色牙根。我緊緊抓住了窗簾,免得跌落下去。但他用冰冷而可怕的爪子扶住了我,再一次做起了那些難以察覺的手勢。

接著,電光再度閃現——但這次出現的不再是完全陌生的風景。那是格林尼治,過去的格林尼治。其中的幾處房頂,或是幾排屋宅,現在依舊看得見。但這個格林尼治卻有著可愛的茵綠小巷、動人的蔥翠田野以及幾處青草繁茂的公園。那片鹽沼依舊在遠方閃動著微光,但在更遠的地方看見了當時紐約所擁有的全部尖塔;三一教堂、聖保羅教堂、紅磚教堂高高地俯視著它們的姐妹,木柴燃燒的煙霧匯攏成一團模糊的薄霾籠罩在整個景象上。我覺得喘不過氣來,倒不是因為景象本身,而是因為我的想象恐怖地在腦海裏浮現出了無數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