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威治恐怖事件 The Dunwich Horror(第4/19頁)

第二年的一月,村民又對他們產生了不大不小的興趣,紛紛議論說“拉維尼婭的黑皮膚耗崽子”才十一個月大就會說話了。他說話的樣子有些不同尋常,一來是因為他的口音和這一帶的人普遍不同,二來是因為他說話時完全不存在幼兒那種稚拙的口齒不清——一般哪個三四歲的小孩能說得這樣好,就是值得驕傲的事了。這男孩挺沉默寡言的,但當他開口時,話裏似乎總透著一股難以捉摸的、敦威治居民絲毫不具備的東西。這種怪異感並不在於他說話的內容,甚至和他運用的簡單詞語無關,而是隱隱約約與他的腔調,或者與體內的發聲器官有著什麽關系。他的面部特征也一樣,盡管他像母親與外祖父那樣下巴過短,卻過於早熟地長著高挺的鼻子,再加上那雙大而深黯、神似拉丁人的眼睛,令他看上去就像成年人,還透著一股幾近不可思議的智慧。盡管外表出類拔萃,他卻顯得特別醜:那對厚嘴唇,那毛孔粗大、泛黃的皮膚,粗糙的卷發,還有那過分長的耳朵,都幾乎令人聯想到山羊或是別的什麽動物。沒過多久,他被當地人討厭的程度就毫無疑問地超過了他的母親和外祖父,所有關於他的猜測,都牽涉到老維特利當年沾染過的巫術,以及他是如何站在那圈石陣中央,一面尖聲呼喊著猶格·索托斯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一面在手裏攤開一本巨書,引起地動山搖。狗特別憎惡這男孩,每次面對它們充滿恨意的吠叫,他都不得不采取各種各樣的自衛措施。

III

這段時間,老維特利繼續不斷地買牛,盡管他家的牛群並沒有顯著地擴大規模。他還砍伐木材,修繕了自家農舍平日裏沒有使用的部分——這座尖頂房子空間寬廣,後半部分幾乎快被掩埋在巖石聳立的山體中,而在以往,一樓那三間保持得最完好的屋子就足夠他和女兒使用了。這樣一個老邁之人竟能完成如此繁重的活計,不得不說他體力驚人;而且,雖然他有時仍會瘋瘋癲癲地念念叨叨,但手下的木工卻似乎是精心考量後做出的成果。早在威爾伯誕生之初,他就開始動手,突然就把諸多工具棚中的一間整理就緒,給它裝上墻板,還掛上了一把結實的新鎖。之後,他在修復樓上的廢棄房間時表現得更加一絲不苟。他甚至用木板封住了重修的房間的所有窗戶,這顯得太狂熱了——不過許多人說,瞎費工夫去修葺那些房間本身就是瘋了。相對好理解一點的是,他專程重修了樓下的一間房給剛出世的外孫用——有好幾位訪客都見過這間房,不過,他沒讓任何人接近樓上那些用木板遮得嚴嚴實實的房間。他在這間屋子的墻邊裝上了高大結實的書架,仔細地按照順序在上面擺滿了他所有的腐爛古書,還有平時裏散亂堆放在各個房間角落裏的那些書。

“這些書對我起過些作用。”他在生銹的爐灶上做好糨糊,一邊修復一頁黑體字寫成的書頁,一邊這麽說,“但對這孩子會更有用。等他能讀了,就會需要它們,因為他以後要學的東西就全是這些啦。”

當威爾伯一歲七個月大時——當時是1914年9月——他的體形和能力簡直都叫人驚懼了。他有四歲小孩那麽高,口齒利索且流露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智慧。他能在田野與山間奔跑自如,且在他母親四處遊蕩時總是陪著她。在家時,他就埋頭苦讀外祖父書裏那些古怪的圖片和圖紙,在一個個漫長又寂靜的下午接受老維特利的教導和盤問。這時房子的修葺也快完成了,見過它的人都不免疑惑,為什麽樓上的窗戶要封上堅實的厚木板門?那扇窗戶位於房屋背側東面山墻的末端,緊挨著山體;而且,他還修了一條從地面通向這窗戶的加固過的木頭走道,沒人能想象這玩意兒究竟有何用。這項工程快完成時,人們留意到,那座威爾伯出生時曾經緊鎖、加了硬木板的無窗舊工具棚如今又被棄置了。棚屋的門只是無精打采地開著,而有一次厄爾·索耶去老維特利家賣牛時,曾經偶然走了進去,然後聞到了一股十分令人惡心的氣味——他斬釘截鐵地說,除了在山頂上的印第安人墳地一帶,自己此生再也沒聞過那樣的惡臭,這氣味絕對不是任何正常的、地球上的東西能散發出來的。不過話說回來,敦威治居民向來就不以家室整潔、氣味清新聞名。

接下來幾個月平靜地過去了,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所有人都發誓說,山間那些神秘的怪聲近來慢慢地出現得越來越頻繁了。1915年的五朔節 (1) 時,地面發生了震動,甚至連艾爾斯伯裏的居民都感覺到了;當年的萬聖節,地下又傳來了古怪的咆哮聲,哨兵嶺的峰頂還隨之燃起了火焰——人們說,這是巫師老維特利一家在搞鬼。威爾伯繼續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成長著,等他四歲時,外表看起來已經和十歲的男孩無異。現在的他常常如饑似渴地獨自閱讀,話比以前少了很多。他越來越矜持寡言,而自他出生以來的頭一回,人們開始刻意地議論起他那張形似山羊的臉龐,說那張臉上漸漸顯露出了邪惡的氣質。他有時會蹦出一兩個意義不明的陌生詞匯,還用古怪的韻律吟誦,令聽者莫名地不寒而栗。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狗特別討厭他這件事。如今,出於安全起見,他穿過鄉間時不得不隨身攜帶手槍。由於開過幾次槍,他在本地的養狗人家當中更加不受歡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