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宅夢魘 The Dreams in the Witch House(第5/16頁)

四月間,吉爾曼因發燒而變得敏銳的雙耳開始備受一個迷信的織機修理工禱告聲的折磨,他名叫喬·馬蘇勒維齊,就住在一樓。關於老凱齊婭的鬼魂以及那只渾身是毛、一口尖牙、到處蹭人的東西,馬蘇勒維齊沒完沒了地說過許多漫長的故事。他還說過,自己曾被它們糾纏得一塌糊塗,只有他的銀制十字架——是聖斯坦尼斯勞斯教堂的伊萬尼基神父贈給他驅邪用的——才能帶給他安寧。現在他開始祈禱,是因為女巫的夜半集會日越來越近了。五朔節前夕正是魔女之夜,屆時地獄最黑暗的惡魔將席卷大地,撒但的所有奴隸將聚集起來,在無名的儀式上行不可名狀之事。這一天在阿卡姆總是個非常糟糕的日子,盡管住在米斯卡塔尼克大道和索頓斯托爾街的上流人士們都假裝對此一無所知。城裏會出些壞事——還很可能有一兩個小孩會失蹤。喬知道這些,是因為他住在老舊鄉下的祖母曾從她的祖母那裏聽過這些傳說。每到這個季節,還是數著念珠祈禱比較明智。凱齊婭和布朗·詹金已經有三個月沒有靠近過喬的房間,或是保羅·喬伊斯基的房間,或是別的什麽地方了——當它們像這樣暫時不現身時,多半沒有好事。它們一定是在忙活什麽。

4月16日的那天,吉爾曼去看了一趟醫生,然後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體溫並沒有他擔心的那麽高。醫生嚴厲地審問了他一番,然後建議他去看神經科的專家。他事後一想,很慶幸自己沒去看更加喜歡提問的大學校醫。老沃爾德倫過去就限制過他的行動,這次肯定也會讓他休息一陣的——然而他不可能這麽做,畢竟他已經快要在他的方程式上取得重大的成果了。他毫無疑問已經接近已知宇宙與四維空間的邊界了,誰說得清他能走到多遠呢?

不過,當這些念頭在腦海中浮現時,他也不禁好奇自己這股古怪的信心從何而來。這種透著危險的迫近感,全都來自他日復一日塗寫在紙張上的公式嗎?密封的頂樓上傳來的輕輕的、悄悄的、想象般的腳步聲一直令他心神緊張。而現在,還有一種日益強烈的感覺在滋長:某人正不斷地慫恿他去做某種他絕不能做的可怕之事。他的夢遊症又是怎麽回事?他在夜間去了哪裏?那股隱隱約約的聲音,即使在光天化日的清醒時分也會偶爾穿透那些令人發瘋的可辨識的噪音,騷動他的耳膜,它又是什麽東西?它的韻律與地球上的任何東西都不相符,例外的可能只是某一兩種不可提及的巫術吟誦,有時他也擔憂,這聲音和他在那些全然陌生的夢中深淵裏聽到的縹緲的尖叫或咆哮聲有相似之處。

與此同時,他的夢境愈發險惡起來。在深眠前的淺夢中,那個惡毒老婦的形象已經清晰可辨到令人膽寒了。吉爾曼也知道,她正是之前在那些陋巷中嚇唬他的人。他不會認錯那傴僂的背、長長的鼻子與幹癟的下巴,她那破得不成形狀的棕色外衣也與他記憶中的如出一轍。她的表情中透著駭人的歹毒與興高采烈,而他醒來時,總能回想起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對他威逼利誘。他必須去見黑色男子,然後和他們所有人一起前往終極混沌的中央,覲見阿撒托斯的王座。她是那麽說的。他獨立的探索既已進展到了如今的程度,就必須以自身之血在阿撒托斯之書上簽名,並取得新的秘密名號。而他之所以沒有跟隨她、布朗·詹金及另外一人前往回蕩著蒙昧的尖細笛聲的混沌朝見王座,只是因為他曾在《死靈之書》中讀到過“阿撒托斯”這個名字,知道它代表著一個恐怖到不可言表的原初邪物。

老婦總是憑空出現在墻角,那個下沉的天花板與內傾的墻壁的交界處。比起地面,她出現的位置更靠近天花板,而且身體幾近透明。每一晚當淺夢轉變為深夢時,她都比前一晚更加接近他,形象也更加清晰。同樣,布朗·詹金也一晚比一晚湊得更近,在怪異的紫色磷光中,它那口發黃的白色尖牙閃爍著駭人的微光。它那可憎又刺耳的竊笑聲在吉爾曼的腦子裏回蕩,越來越揮之不去。早晨醒來時,他還能回想起它是如何吐出“阿撒托斯”與“死靈之書”這兩個詞的。

在深眠之中,一切也同樣愈發清晰起來。吉爾曼察覺到,他周圍這些昏暗的深淵應該屬於四維空間。那些一舉一動看似最不算漫無目的、莫名其妙的有機體,很可能就是我們地球上的生命體的投影,包括人類。其他的那些則屬於它們自己的維度,甚至是他連想都不敢去想的地方。有兩個看似沒那麽莫名其妙的活動物體——那是一大團色彩斑斕的橢圓形球體氣泡構成的聚合體,以及一個擁有他從未見過的顏色並且表面的角度在迅速變幻的非常小的多面體——似乎注意到了他,跟著他走了一陣,當他在一堆巨大的棱柱、迷宮、立方體及平面體的聚合物、類似建築一樣的東西當中改變了方向時,它們繼續朝前飄去。與此同時,那股縹緲的尖叫與咆哮聲越來越嘹亮,似乎即將達到令人徹底無法承受的可怖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