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子(第2/6頁)

10月以來,天氣一直很舒適宜人,直到昨天,一道冷空氣入侵,才趕走了暖洋洋的秋老虎。黛安裝模作樣,抱著肩膀發抖,其實只是要給傑森一點臉色看。夜晚的風有點涼颼颼的,但還不至於冷得受不了。天空如水晶般清朗、通透,草坪也相當幹爽,盡管明天一早可能又會結霜。天空萬裏無雲,看不到月亮。大房子燈火輝煌,看起來就像一艘密西西比河上的蒸汽輪船。房子的窗口透出金黃的燈光,像虎視眈眈的眼睛,掃視著外頭的草坪。不過,根據過去的經驗,在這樣的夜裏,如果你站在樹蔭下,就會像被吸入黑洞一樣徹底消失,從屋子裏絕對不可能看得見。

傑森仰臥在草地上,舉起望遠鏡對準天空。

我蹺著腿坐在黛安旁邊,看她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根煙,可能是從她媽媽那裏偷來的。黛安的媽媽卡蘿·羅頓是一位心臟科醫生,雖然號稱已經戒煙,可是梳妝台、書桌、廚房抽屜裏還是藏著好幾包煙。這是我媽告訴我的。她把煙叼到嘴上,用一只半透明的紅色打火機點燃,火光在四周的黑暗中顯得無比明亮。她吐出一縷煙,煙霧盤旋而上,消失在黑暗中。

她發現我在看她,說:“想不想來一口?”

傑森說:“他才12歲,麻煩已經夠多了,可不想再得肺癌。”

我說:“當然想。”這正是展現英雄氣概的大好時機。

黛安很開心地把煙遞給我。我試著吸了一口,好不容易才憋住沒有嗆出來。

她把煙拿回去:“小心別上癮了。”

傑森問我:“泰勒,你懂星星嗎?”

我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無煙的幹凈空氣:“當然懂。”

“我不是指你從那些廉價科幻小說裏看到的鬼東西。你叫得出任意一顆星的名字嗎?”

我臉紅了。希望這裏夠暗,不會被他看見。“大角星,”我說,“半人馬座、天狼星、北極星……”

傑森問:“那哪一顆星是《星際迷航》裏的克林貢人的母星?”

“別這麽刻薄。”黛安說。

這兩個雙胞胎都具有超乎年齡的機智。我並不笨,但還夠不上他們那種天才。這一點我們都心知肚明。他們上的是資優兒童學校,我則是跟別人擠公交車上公立學校。我們之間有許多明顯的差異,這只是其中之一。他們住在大房子裏,我則和媽媽住在大房子庭院東側最邊緣的小屋子裏。他們的父母追求事業上的飛黃騰達,而我媽媽在他們家裏幫忙打掃。我們知道那種差異,但奇怪的是,我們就是有辦法不把它當一回事。

傑森說:“那好,你能不能指給我看,北極星在哪裏?”

北極星,北方之星。我曾經在書裏面讀過南北戰爭和黑奴的故事。有一首歌描述逃亡的黑奴:

當太陽開始回歸,鵪鶉發出第一聲啼叫,

追隨那酒瓢。

老人正等待著你,他會帶你奔向自由,

只要你追隨那酒瓢。

“當太陽開始回歸”是指冬至過後。鵪鶉會到南方過冬。酒瓢就是北鬥七星。瓢柄的尾巴指著北極星,指向北方,那是自由的方向。我找到了北鬥七星,滿懷希望地朝著它揮揮手。

“你看,我就說嘛。”黛安對傑森說。似乎他們也不怕讓我知道他們曾經因為我的事情有過爭辯,而我證明了黛安是對的。

傑森也沒話說:“還不錯嘛。那你知道什麽是彗星嗎?”

“知道。”

“想看看嗎?”

我點點頭,然後在他旁邊躺下來。抽了黛安那口煙後,我嘴巴裏一直有一股又苦又辣的味道,心裏不禁有點後悔。傑森教我怎麽把手肘撐在地上,然後讓我舉起望遠鏡貼住眼睛,調整焦距。星星漸漸變成一團模糊的橢圓形,然後變成無數細密的光點,比肉眼看到的多得多。我來回擺動望遠鏡,終於找到了傑森指給我看的那個光點,或者,自以為找到了。那個彗星看起來就像一個瘤結,在冷酷、漆黑的天空中散發出幽幽的磷光。

“彗星……”傑森開始說。

“我知道,彗星就像一個沾滿灰塵的雪球一樣,面向太陽飛行。”

“你要那樣說也行,”他的口氣有點不屑,“你知道彗星是從哪裏來的嗎,泰勒?它們是從太陽系外圍來的。太陽系外圍環繞著一個冰冷的雲團,像一團圓球狀的光暈,範圍從冥王星的軌道開始,向外擴張,最外圍可達到與太陽系最鄰近的下一顆恒星之間五分之一的距離。彗星就是從那裏誕生的。那遙遠的太空深處,冷到你根本無法想象。”

我點點頭,心裏有點不太舒服。我已經讀過不少科幻小說,已經足以體會夜空那無以形容的浩瀚遼闊了。那種浩瀚遼闊,有時候也是我喜歡想象的。只不過,在夜裏某些不恰當的時刻,屋子裏靜悄悄時想到那些,會有一點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