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的真相

我從病人那裏聽到了不少事情,對基金會也就多了幾分了解。比較喜歡跟我聊的是那些科學家,而管理階層通常都比較沉默;另一方面,我也從員工的家屬那邊聽到不少。美國健康維護組織的保險已經瀕臨崩潰,很多家屬開始放棄保險,跑到基金會內部的診所來看病。突然間,我仿佛變成了一個全方位的家庭醫師。我的病人大部分都能夠深刻體認時間回旋的殘酷事實,而且都能夠鼓起勇氣,堅毅不撓地面對現實。有一個任務程序設計師對我說:“悲觀與憤世嫉俗的人都被擋在門外,在這裏的人都知道自己正在做很重要的事情。”這樣的態度令人敬佩,而且很有感染力。沒多久,我開始感覺自己也成了他們的一分子,仿佛也參與了他們的工作,正拓展人類的影響力,深入外層空間暴怒的時間狂流。

有幾次周末,我開車到北方海邊的肯尼迪太空中心看火箭發射。新建的發射台到處林立,新型的擎天神和三角洲火箭發出隆隆怒吼,沖上天際。秋去冬來,季節交替那一陣子,傑森偶爾也會丟下手邊的工作,跟我一起去看。火箭上裝載的是簡單型的“自動控制重返大氣層飛行器”,簡稱“自返飛行器”。那是預先設定好程序的勘查裝置,仿佛是一扇簡陋的窗戶,用來觀看星星。除非任務失敗,要不然,“自返飛行器”上面的回收組件會降落到大西洋或是西部沙漠的鹽湖裏,將地球外面世界的信息帶回來。

我喜歡火箭發射的壯觀場面。小傑承認,火箭升空仿佛象征著相對論性的時間分離,那樣的感覺最吸引他。火箭上裝載的小飛行器將會飛到時間回旋的隔離層外,停留好幾個星期,甚至好幾個月,測量地球與月球之間越來越遙遠的距離,測量太陽擴張的幅度。然而,從地球的時間參考結構來看,飛行器卻是在發射的當天下午就掉回地球,仿佛是一個魔法瓶,裏面裝滿了不可能裝得進去的時間。

當飛行器內的信息像美酒一樣倒出來之後,謠言立刻在基金會內部四處流竄:伽馬射線升高,意味著我們鄰近的行星發生了劇烈的變動。太陽散放出更多的熱到木星洶湧動蕩的大氣層,使木星產生了新的變化。月球表面出現了一個新的巨大隕石坑,而且,也不再是永遠只有一面朝著地球。月球開始緩慢地旋轉,原先永遠黑暗的那一面漸漸轉過來,朝向地球。

12月的一天早上,小傑帶我越過整個園區,走到工程區。那裏有一個已經啟動的實體模型,那是火星載貨宇宙飛船等比例實體模型。工程區是中心裏分隔出來的一片龐大空間,男男女女穿著“特衛強”滅菌纖維的防護衣,正在組裝許多設計物的原型,或是為模擬測試試安裝某些裝置。角落裏有一個鋁制平台,宇宙飛船的模型就擺在上面。那艘宇宙飛船看起來小得可憐,外形看起來就像一個狗屋大小的黑色球形盒子,有一頭裝了一個噴嘴,在天花板燈光的照射下,看起來單調、乏味。但傑森那副炫耀的模樣,很像是父母親對孩子的驕傲。

他說:“這個東西基本上分成三個部分:離子驅動和質量反應裝置、機載導航系統和酬載物。整個飛行器的結構絕大部分是引擎。沒有通信設備,不能和地球聯絡,不過好像也不需要。導航程序是多余的,不過硬件本身比手機還小,動力來自太陽能板。”太陽能板還沒有裝上去,不過,發揮一點藝術家的想象,當這個飛行器完全伸展開來的時候,會像是釘在一面墻上一樣,仿佛一間狗屋變形為畢加索的蜻蜓。

“看起來不像有足夠的動力可以飛到火星。”

“動力不是問題。離子引擎雖然緩慢,但續航力很強。這正是我們想要的:簡單、堅固、耐用的科技。比較不好應付的是導航系統。導航系統必須夠聰明,必須能夠獨立作業。當飛行器穿越時間回旋隔離層的那一瞬間,會產生一種速度。有人稱之為‘時間速度’。那是一個呆板的字眼,不過意思沒錯。宇宙飛船速度越來越快,溫度越來越高。從宇宙飛船本身來看,沒有那麽明顯,但從我們地球的角度來看,那種差異是非常巨大的。發射過程中,速度、飛行軌道可能會有很細微的變化,例如,小到如一陣風,或是火箭燃料的供應略有遲緩,只要有絲毫的變化,都會使結果變得難以預估。難以預估的不是火箭如何進入外層空間,而是在什麽時間進入外層空間。”

“有什麽差別嗎?”

“差別在於,火星和地球環繞太陽的軌道都是橢圓形的,而且運行的速度不一樣。我們沒有可靠的方法可以預先計算出當宇宙飛船抵達火星運行軌道時,火星的相對位置在哪裏。基本上,飛行器必須在繁星滿天的太空裏找出火星,然後自己計算飛行軌道。所以,我們需要聰明、靈活的軟件,還有堅固耐用的推進系統。我們運氣不錯,兩樣都有了。泰勒,這是一具很可愛的機器。外表平凡無奇,但內在美無與倫比。總有一天,它就要自己去獨立處理問題,阻擋災難。它將會如我們所設計的那樣,進入火星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