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自遠方來(第4/7頁)

“所以說,現在大概有什麽事情正在暗中運作。”

“永遠都會有什麽事情正在運作。”

“我說的是基金會。那些助理人員有看到一些蛛絲馬跡。比如說,你有發現什麽地方怪怪的嗎?我們剛剛又多了西邊圍墻外面那一大片四十公頃的土地。這是人力資源部的打字員提姆·切斯裏告訴我的,應該下星期就會有土地測量員過來測量。”

“為什麽?”

“沒有人知道。可能是我們要擴建園區,也可能是他們要把基金會改建成購物中心。”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你已經在狀況外了。”莫莉說著,對我笑了一下,“你需要多跟人接觸一下了,比如說,我。”

吃過晚飯之後,我們轉移到莫莉的公寓。我留在那裏過了夜。

我不想描述我們纏綿時的種種姿態、眼神和觸感。倒不是因為我不好意思說,而是因為我好像記不起來了。一方面是因為時間久了,一方面是因為我回想的時候記得的卻不是那些。我注意到一些很諷刺的現象。例如:我背得出雜志裏那篇我們討論過的文章,我可以告訴你晚上莫莉在香榭餐廳吃了什麽東西……可是,我們纏綿之後,我腦海中只記得一些一閃而逝的畫面,例如,房間裏燈光幽暗,開著的窗口有一個布做的轉輪在潮濕的風中不停地轉動,她那碧綠的眼睛緊靠在我眼前。

不到一個月,傑森又回到了基金會。我看到他在走廊上走起路來精神抖擻,仿佛體內注入了一股奇特的新能量。

他身邊多了一群穿著黑衣服的安全人員。雖然無法確定這些安全人員是哪裏來的,但應該是代表財政部。接下來,走廊裏又常常擠著一小群廠商和土地測量員,他們都不跟基金會裏的員工講話。莫莉不斷告訴我一些傳言,例如,整座中心快要被夷為平地了,或者,中心快要擴建了,或者,全體員工快要被資遣了,或者,所有的人都要加薪了。簡單地說,基金會裏有什麽事情快要發生了。

將近一個星期來,傑森都沒有說什麽。後來,那個懶洋洋的星期四下午,傑森忽然透過診所裏的廣播系統呼叫我去二樓。他說:“我要讓你見一個人。”

我才剛走到警衛森嚴的樓梯間,就有一個配槍的警衛跟在我旁邊,身上掛著全區通行的證件。他帶我走到樓上一間會議室。顯然,傑森並不是叫我來閑話家常的。這是基金會裏的高度機密,本來是輪不到我介入的。顯然,傑森又打算和我分享秘密。不過,知道太多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事情。我深呼吸了一下,推開門走進去。

會議室裏有一張桃花心木的桌子和六張絨毛椅。裏面除了我之外,還有另外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傑森。

另外一個很容易被誤認為是小孩子。我第一眼的印象是,他看起來好像一個嚴重燒傷、極需要做皮膚移植手術的小孩子。那個人差不多只有一百五十厘米高,站在會議室的角落裏。他穿著一條藍色的牛仔褲,還有一件純白的棉T恤。他的肩膀很寬,大大的眼睛布滿血絲。跟他矮小的身材比起來,他的手臂似乎顯得太長了,好像有點累贅。

不過,最令人驚訝的還是他的皮膚。他灰黑色的皮膚毫無光澤,身上光禿禿的,沒有半根毛發。他身上的皺紋跟一般的皺紋不一樣,不是獵犬皮膚上那種松垮垮的皺褶。那是一種紋路很深的皺褶,看起來像甜瓜皮。

那個小個子的男人朝我走過來,伸出手。他的手從長長的手臂到小小的手掌全是皺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他握了手,心裏想,他的手指頭看起來簡直像木乃伊。不過,他的手握起來卻是飽滿有肉,很像沙漠植物厚厚的葉片,感覺像是握著一把蘆薈,而且能感覺到他回握著我的手。那個怪人咧開嘴笑了。

傑森說:“他是萬。”

“四萬什麽?”

萬笑了起來。他的牙齒很大,鈍鈍的,整潔無瑕。“這個精彩的笑話我百聽不厭!”

他的全名是萬諾文,從火星來的。

火星人。

這樣說很容易引起誤會。“火星人”這個字眼在文學史上由來已久,從威爾斯到海因萊因,太多人寫過火星人的小說,而實際上火星當然是一顆沒有生命的星球。直到後來,我們改造了火星,創造了我們自己的火星人。

顯然,眼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火星人。其實他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類,只不過外表有點奇怪。兩年前,我們才剛派遣人類到火星去殖民,如今,火星上的人類已經在時間回旋外面繁衍了好幾千年。他講的英語很標準,口音聽起來一半像牛津腔,一半像印度新德裏的腔調。他在會議室裏走來走去,從桌上拿了一瓶礦泉水,轉開瓶蓋,大口大口地喝。他用手臂擦了擦嘴,滿是皺紋的皮膚上凝聚著一顆顆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