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環繞

入夜之後,公路劫匪經常會和加州公路巡警爆發槍戰,這樣一來,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開車上路都充滿了兇險。閃焰出現的時候更是雪上加霜。政府正式宣告,在閃焰出現期間,如果沒有必要,民眾盡量不要開車到外地去。不過,那還是阻擋不了那些想去找家人或朋友的人。甚至有些人純粹只是想開車出去,一直開到車子沒油,或是世界末日。我匆匆收拾了幾個行李箱,只要有任何我覺得不能遺失的東西,就通通塞進去,包括傑森給我的數據庫档案。

今天晚上,阿瓦拉多高速公路幾乎動彈不得,8號州際公路也快不到哪裏去。我有的是時間可以回頭想想,自己究竟想幹什麽,自己的行徑是不是很荒謬。

我要趕去拯救的人是另外一個男人的太太,一個我曾經關心過的女人。那種關心的程度已經對我造成了不好的影響。當我閉上眼睛,想搜尋腦海中黛安·羅頓的影像,卻再也看不到清晰的畫面,只剩下一些淩亂、交錯的模糊影像,某些時刻,她的某些動作。例如,黛安正用一只手把頭發撥到後面,整個人貼到心愛的小狗聖奧古斯丁柔軟的毛上;例如,黛安偷偷拿了一個網絡瀏覽器到工具間給她哥哥,工具間滿地都是拆得七零八落的刈草機零件;例如,我和黛安躲在柳樹蔭下,聽她念維多利亞時期的英語詩給我聽,像是“夏日終年綻放”,或是“幼兒尚未知曉”。我雖然聽不太懂,卻還是對著她笑……

每當黛安凝視著我,或是有一些特別的舉動,我總會感覺到她是愛我的,至少是試著想愛我的。然而,仿佛有某種我無法理解的力量在壓抑她的感情,或許是她爸爸,或許是傑森,或許是時間回旋。我心裏想,就是時間回旋困住了我們,拆散了我們,把我們鎖在兩個相鄰的房裏,中間卻沒有門。

我才剛經過愛爾山多鎮,就聽到收音機裏在報道,前面的猶瑪鎮西邊有警方的大規模行動,整條公路從州界那邊回堵四公裏半。我不想冒那個險耽擱太多時間,於是就決定走小路。小路從地圖上看起來似乎還蠻好走的。我可以穿越北邊空曠的沙漠,開到一個叫作布萊瑟的小鎮,在那裏繞到10號州際公路,然後越過州界。

小路沒有高速公路那麽塞了,但車子還是不少。閃焰似乎將整個世界翻轉了過來,天上比較亮,地面比較暗。偶爾會有一條特別粗的光紋糾纏、翻滾著劃過天空,從地平線的一端翻滾到另一端,仿佛時間回旋透析膜裂開了一道縫,外面高速旋轉的宇宙支離破碎,燒破了透析膜。

我想到了口袋裏那部專門用來接黛安電話的手機。西蒙曾經用那台手機的號碼打電話給我。我沒辦法回電,因為電話公司沒有登錄黛安的號碼和牧場的號碼。另一方面,我甚至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牧場。我只能等電話再響一次。我希望電話會響,卻又害怕電話真的響起來。

車開到帕羅佛迪附近,快接近州道的時候,路上又塞住了。時間已經過了半夜12點了,車速最快也只能開到每小時四十五公裏。我忽然困了,需要睡一下。我盤算了一下,也許睡一覺比較好,決定放棄開夜車的念頭,等車子少一點再上路。可是,我不想睡在車子裏。一路上,我看到的那些停在路邊不動的車,不是廢棄了,就是遭到了搶劫,後行李廂大開,仿佛因驚愕而大張的嘴巴。

開到一個叫作雷普利的小鎮南邊,我看到了一張廣告招牌。那張招牌被太陽曬到褪色,被風沙刮得殘破不堪。在車燈的照耀下,我隱約看得到上面寫著“住宿”兩個字,招牌旁邊有一條雙線道的岔路。那條路好像很少有車子走。於是我轉到那條路去,開了5分鐘,來到一座圍墻環繞的大院子。圍墻上有一扇門。這裏是一間歇業的汽車旅館,有一棟兩層樓的建築物圍成一個長長的凹形,上面是一長排的房間門,中間有一個遊泳池。借由天空一陣陣的閃光,我看到遊泳池好像空空的。我下車按響電鈴。

那是一個電動鎖遙控門,你可以隔著安全的距離,單擊操控面板,門就會往內翻開。高高的門柱頂上裝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攝影機,車窗高度的位置上有一個對講機。攝影機轉過來對準我,對講機傳出一陣喀嗤喀嗤的噪聲,似乎有人啟動了它。我聽到一陣陣的音樂從裏面某個地方傳出來,可能是地下室,也可能是接待室。不是那種語音設定的音樂,而是隱約能聽到裏面有人在播放音樂。這個時候,對講機裏有人講話了。那個聲音聽起來很粗魯,冷冷硬硬的,很不友善:“今天晚上不營業。”

過了一會兒,我又伸手去按了一次電鈴。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剛剛我講的話你哪裏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