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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典的日子。

二十年前,阿蘭邸的小祭典在外地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力。然而,現在覺者來到這裏,向人們傳授八正道的教義,他吸引來無數旅客,阿蘭邸的祭典也由此匯集了許許多多的朝聖者,以至於城中的旅舍個個人滿為患,帳篷的租金高得驚人,馬廄也出租給人居住,就連在空地上露營也要向地的主人付錢。

阿蘭邸熱愛自己的佛陀。其他不少城鎮都曾企圖誘使他離開這裏:號稱群山之花的莘葛度獻上一座宮殿和後宮的美色,希望他將自己的教導帶上山,然而覺者並沒有去山裏;蛇河上的卡衲卡許諾給他大象和船只、城裏的房屋和鄉下的別墅、馬匹和仆人,希望他到港口說法,然而覺者也沒有去河岸。

佛陀留在他的樹林裏,一切都匯集到他身旁。一年又一年,祭典的規模越來越大,時間越來越長,儀式也愈加復雜,就像一頭吃飽喝足的巨龍,所有的鱗片都閃著微光。當地的婆羅門並不贊同佛陀反儀式主義的教導,可是既然他的存在能把他們的錢箱裝得滿滿的,他們也就學會了在他的影子下生活,心中的“提提卡”——異教徒——三個字也從未宣之於口。

就這樣,佛陀留在他的樹林裏,一切都匯集到他身旁,這其中包括罹得。

祭典的日子。

鼓聲在第三天的夜晚響起。

第三天,卡塔卡裏舞的大鼓發出陣陣雷鳴。鼓聲斷斷續續地飄到數裏之外,傳遍農田,傳遍小城,傳遍紫色的樹林和林後荒蕪的沼澤。鼓手們上身赤裸,腰上裹著白色的芒杜,汗水讓他們黑色的肌膚閃閃發光。他們站在排列緊密的大鼓前,動作充滿激情;盡管幾組人輪番上陣,鼓聲卻從未有片刻的間斷,即使在新一輪鼓手接替同伴時也不例外。

鼓點剛一響起,旅人和城中的居民就開始從各處趕往祭典的場地,當眾人到達這塊古戰場一般空曠的地方,夜幕也隨之降臨到世上。人們從樹下的小攤買來氣味香甜的茶飲,找個位置坐下,一面品茶,一面等著深夜舞劇開始的時刻。

一只一人高的黃銅巨碗矗立在場地中央,裏邊盛滿了油,幾根燈芯從碗的邊緣垂下,有人過來點上了火。在演員的帳篷邊,火炬搖曳著。

靠近了聽,鼓聲震耳欲聾,仿佛有一種攝人心魄的魔力,它那復雜而有力的節奏充滿魅惑。午夜將近,祈禱的唱詠開始隨鼓點起落,編織出一張包裹住人們感官的大網。

覺者和他的僧侶們來了,黃袍在火光的映襯下幾乎化為橘紅,他們的出現讓眾人感到一絲短暫的平靜。然而僧人們只是摘下僧帽,盤腿在地上坐下。過了一會兒,觀眾的心中便再次填滿了唱詠與鼓點。

舞者出場時沒有掌聲,只有全神貫注的目光。他們妝容濃艷,腳踝上的銅鈴隨著舞步叮當作響。除了學習卡塔卡裏舞世代流傳的舞姿,舞者們還自幼接受雜技訓練,能用九種不同的方式轉動頸項和眼球,擺出上百種不同的手勢。靠了這些,他們便能重現愛與戰的古老史詩,重現神與魔的較量和傳說中英勇的戰役與血腥的背叛。舞者們一言不發地表演著羅摩和潘達瓦兄弟的卓越事跡,樂師們則大聲喊出台詞。舞者的臉上塗著綠與紅或黑與白的油彩,他們在場地中移動,衣裙的下擺翻滾著,閃閃發亮的冠狀頭飾反射著燈火。油燈時不時猛地閃亮,或是火星四濺,仿佛一道神聖的抑或不潔的光在他們的頭頂形成光環,讓人完全忘卻了典禮的意義。一時間,觀眾感到自己不過是世上的幻影,而那些跳著巨人之舞的高大身影才是唯一的真實。

舞蹈將持續到拂曉時分,以日出作為結束。不過,日出之前,一個身著藏紅花色僧袍的人從阿蘭邸方向趕來,穿過人群,在覺者耳邊說了些什麽。

佛陀準備起身,但似乎經過重新考慮,又坐了下來。他對來人說了幾句,對方點點頭,離開了祭典的場地。

佛陀沒有顯露出絲毫煩躁,把注意力轉回到舞蹈上。坐在他身旁的一個僧人發現他不斷以手指敲擊地面,於是認定覺者正打著拍子,因為誰都知道,缺乏耐心這樣的品性是與他無緣的。

舞蹈結束了,在世界的東邊,太陽蘇利耶把天穹染成了粉紅色。剛剛過去的一晚仿佛一場緊張而可怖的夢,將眾人俘虜,直到現在才釋放這些疲乏不堪的觀眾,讓他們在白晝中徘徊。

佛陀和他的追隨者立刻朝阿蘭邸方向走去。他們沒有在中途停下休息,只是以急促而不失莊重的步伐穿過小城。

回到紫樹林後,佛陀吩咐僧侶們好好休息,隨後獨自走向了樹林深處的一間小涼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