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第4/16頁)

如來把水遞給他。“餓嗎?”

“不,現在不要。我的胃受不了。”

他擡起上半身,用胳膊肘撐住頭,盯著照料自己的人。過了一會兒,他重新在草席上躺下:“你就是那個人。”

“是的。”對方回答道。

“你準備怎麽做?”

“等你餓了就給你些食物。”

“我是說,在那之後。”

“在你睡覺時守著你,免得熱度再升上去。”

“我問的不是這個。”

“我知道。”

“等我吃過,休息過,力量恢復之後——那時你會怎麽做?”

如來微笑著從袍子下的什麽地方拿出那條光滑的喉索。“不做什麽,”他答道,“我什麽也不會做。”他將喉索掛在罹得肩上,然後把手縮了回去。

對方搖搖頭,向後一靠。他擡起手來,順著喉索向下滑動,將它纏繞在指間和手腕上,輕輕地撫摸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開口道:“這是神聖的。”

“看來的確如此。”

“你知道它的用途,還有它的目的嗎?”

“當然。”

“那你為什麽不采取行動?”

“我無需奔忙,也不必行動。一切都會匯集到我身邊。如果有什麽事情需要完成,行動的人也是你,而不是我。”

“我不明白。”

“這我也知道。”

那人盯著天花板上的陰影。他宣布說:“現在我要試著吃些東西。”

如來遞給他肉湯和面包,他努力把它們咽了下去。之後他又喝了些水。做完這一切,他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你冒犯了天庭。”

“這我知道。”

“你還奪走了一位女神的榮耀,她原本在這裏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我知道。”

“可是你救了我的命,而且我還吃了你的面包……”

佛陀沒有回答。

“為了這個,我必須背棄一個最為神聖的誓言,”罹得說完那個句子,“我不能殺死你,如來。”

“如此說來,我救了你的命,而這件事又救了我的命。我們就算扯平了,如何?”

罹得一聲輕笑:“那好吧。”

“既然你已經放棄了自己的任務,接下來你準備做些什麽?”

“我不知道。我的罪孽太過深重,已經不可能回去。現在我也冒犯了天庭,女神再不會聆聽我的祈禱。我辜負了她。”

“那就留下。至少有人同你一道遭受永罰。”

“很好,”罹得接受了提議,“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

他再度進入夢鄉,佛陀笑了。

祭典仍在繼續。之後的幾天,覺者向來到樹林中的人們說法。他談到萬物的合一不分大小,談到因緣之法、生與死、世界的虛幻和靈魂的火花,談到舍棄自我、與萬有合一的解脫之道;他還向眾人講解覺與悟,把婆羅門的那套儀式比作沒有內容的空殼,告訴人們那毫無意義。很多人聽了,有些人則聽進去了,其中一些還穿上了追尋真理之人那藏紅花色的僧袍。

每次說法時,那個叫罹得的男人都坐在附近。他穿著自己那一襲黑衣,披著滿身的皮甲,視線時刻停留在覺者的身上。

兩周之後的一天,天人師正在林中漫步、冥想,罹得過來同他並肩往前走。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覺者,我聆聽了你的教誨,非常用心。對於你的話,我想了很多。”

對方點了點頭。

“我一直是個虔誠的信徒,”他說,“否則也不會被選中從事我過去的職業。發現不可能完成任務時,我感到極度的空虛。我辜負了我的女神,生命對於我也就失去了意義。”

佛陀靜靜地聽著。

“但是我聽到了你的教誨,”他說,“它們讓我的內心充滿了喜樂。它們向我展示了另一條通往救贖的路,比我過去所遵循的更為優越。”

佛陀觀察著罹得說話時的神情。

“你所說的舍棄十分嚴格,我感到它是善的,它符合我的需要。因此,請你準許我加入這個追尋真理的團體,追隨你的道路。”

“你是否確定,”覺者問,“你並不只是為了任務的失敗,或者說自己的罪過而良心不安,想要懲罰自己呢?”

“對此我非常肯定,”罹得道,“我將你的話放在心中,我察覺到它們蘊含的真理。在我為女神效力時,死在我手中的人多過那片林中的紫色葉片——還不包括女人和孩子。我聽過太多的話語,不同的人,不同的腔調——哀求、爭論、詛咒,所以我不會輕易被言語所影響。但你的話打動了我,它們遠比婆羅門的教導優越。我樂於成為你的行刑者,用一根藏紅花色的喉索——或者刀、矛,或用我的雙手,因為我花了三輩子的時間學習,精通各種武器——為你解決你的敵人,但我知道這不是你的行事之道。對你而言,生死原為一體,你也並不試圖毀滅你的敵人。所以我要求加入你的宗派。這對我並不像對其他人那樣困難。你們要求放棄家庭和親人、出身和財產,而我從未擁有過這些東西。你們要求放棄個人的意志,而我早已這樣做了。現在我所缺少的不過是一身黃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