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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德勒郁悶地想,自己的處境就像是在一處漆黑的煤窖裏,尋找一只黑貓,而且還不知道這只貓是否確實存在。還有更糟糕的,如果把他比作一個找貓的人,他恰好連貓是什麽樣子的都不知道,所以即使近在眼前,又怎認得出?

他與麥克勞倫私下討論過,從中得益不少。總監對他還是存有疑忌,不過又顯然在盡力合作,為的是早早把這個不速之客打發走。有關天文台技術方面的任何問題,薩德勒可以放心地向總監詢問,當然他也必須小心,不能透露出自己調查的方向。

如今他已經編輯了一套小小的卷宗,包括了每一位員工——雖說他在上任之前就得到了所有數據,這個成果依然是相當有價值的。他所關心的大多數問題只需要一頁紙就夠了。不過有些卻需要用密碼筆記寫上好幾頁紙。對於確定無疑的事實,他就用墨水寫;懸而未決的推測就用鉛筆,這樣就便於今後修改。在這些推測當中,有些十分不著邊際,而且往往帶有惡意中傷的意思,薩德勒經常為此感到很羞愧。打個比方吧,如果你在記錄裏懷疑某人有受賄之嫌,因為他在中心城包養了一位花費巨大的情婦,那麽在現實中如果他正巧要請你喝一杯酒水,就是件很難面對的事了……

的確有這麽一位嫌疑人,他是建設部的一位工程師。薩德勒很快將他排除在受賄瀆職的嫌疑之外,因為此人不僅沒有夾著尾巴做人,反而一直苦哈哈地在人前抱怨情婦的奢侈。他甚至對薩德勒也發出了警告,叫他不要陷入這樣的無底洞裏。

薩德勒的案卷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包括十來個人的名字,他們是薩德勒認為最可疑的,不過他至今也拿不出任何切實的證據。有些人名列其中,僅僅因為他們有最多的機會將情報送出去。瓦格納也是其中之一。薩德勒格外肯定,這位書記是無辜的,不過為了萬全起見,還是將他包括在名單裏。

其他幾個人被列上名字,是因為他們在大聯邦方面有關系緊密的親屬,或者因為他們公然對地球提出了負面意見。薩德勒無法想象,哪個訓練有素的間諜會冒著引起懷疑的風險,做出那樣的行為,不過他必須留心,因為熱血澎湃的業余選手也會造成同樣的兇險。在這方面,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的原子能間諜很可以視為前車之鑒,薩德勒對這些案例認真地做過研究。

包括在第一部分裏的另一個人是詹金斯,就是那位商店的總經理。留意此人,是出於極其隱約的一種直覺;薩德勒曾多次嘗試憑著這個直覺繼續摸索,然而都失敗了。詹金斯似乎是個有些乖僻的人物。他討厭別人打攪他,同其他員工也不太熱絡。要想施展手段從他身上挖出點信息,恐怕是月球上最難的事情了。當然,這也許僅僅說明,他是那群頑固同黨的最佳代表。

最後就剩下哲美森和惠勒這對有意思的人物了,他們之間的種種行為為天文台帶來了一股不小的活力。像這次闖入雨海的英雄壯舉,就是他們倆的典型風格,薩德勒知道,他們秉承了早期探險者的光榮傳統。

惠勒一向充當精神領袖。他的麻煩在於(如果能稱之為麻煩的話),他的精力太充沛,興趣太廣泛了。他還不到三十歲,也許有一天,年齡和責任會讓他成熟起來,不過到目前為止,這兩個因素還沒有顯出太多的效力。如果把他看成一個心理發育停滯的大男孩而不予重視,那未免太草率了。他有第一流的心智,從來沒做過什麽確實很蠢的事情。雖然有很多人不喜歡他,尤其是成為他惡作劇受害者的那些人,不過沒有人對他抱有惡意的詛咒。他在天文台的政治鬥爭中從容進退,沒有受過任何傷害。他自己的德行操守也完全稱得上誠實和坦白。人們總是能看得透他在想什麽,你也永遠用不著追問他的態度或立場,因為他會首先坦白地表達出來。

哲美森的性格截然不同。依著情理推想,應該是個性中的差異互補將這兩個男人拉攏在一起的。他比惠勒大幾歲,在別人眼裏,他是他那位小兄弟的冷卻劑。薩德勒的懷疑是,在他看來,哲美森的存在從來沒有使惠勒的言行有所改變。他曾對瓦格納提過這個,瓦格納當時想了一陣子,說:“是啊,不過設想一下,如果沒有希德在一旁看著他,康拉德會比現在更糟糕到什麽地步。”

顯然哲美森要穩重得多,也更難了解得多。他不像惠勒那樣有才華,多半不會成就什麽驚世大發現,不過他是個成熟可靠的男人,在那些天才開辟出新天地以後,他可以從事基礎性工作,踏踏實實去耕耘收獲。

這是一種科學上的可靠——的確。政治上是否可靠,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薩德勒嘗試著用比較迂回的方式探過他的口風,不過至今沒什麽成果。相比於政治問題,哲美森似乎對他的工作和業余愛好更感興趣——他喜歡以月球風景為題材作畫。他在天文台就職期間,開了一間小畫廊,一旦得空,他就會穿上太空服,拿上畫架和特殊的低蒸汽壓顏料,外出作畫。他做了很長時間的實驗,才找到了能在真空中使用的顏料。而薩德勒真的認為,這個成果和付出的周折不成比例。憑他對藝術的了解,他認為哲美森的熱情多於他的天才,而惠勒也同意這個觀點。“人家說希德的畫過一段時間後會越來越招人愛的,”他向薩德勒透露過,“我個人認為這個幾率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