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彗星(第3/5頁)

飛船雷達搜索著周邊的空間區域,挑戰號緩慢而小心地“爬”進彗核。在冰山之間,它停了下來。

早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哈佛大學的弗雷德・惠普爾就發現了真相,但就算證據都堆在眼前,這一切也很難讓人相信。彗星的核心部分相對於整體來說極其微小,由松散的冰塊集群構成,它們麇集在一處,相互環繞運行,沿著彗星軌道共同前進。和在極地海域中漂浮的冰山不同,它們不是由水凝結而成,也不會映出耀眼的白光,而是呈現出臟兮兮的灰色,質地酥松,就像半融化的臟雪球,上面還有許多孔洞,裏面儲存著凝固的甲烷和凍結的氨氣,它們吸收太陽的熱量之後,便會時不時噴發出磅礴的氣霧。那是一場視覺盛宴,但皮克特卻沒有多少時間欣賞。他要忙的事還有很多。

他正在對飛船上的備用必需品做例行檢查,這時才意識到大難已經臨頭——其實,他也是過了一段時間才發現這一點的。供給品的數量令人十分滿意,直到他們返回地球都綽綽有余。他已經親自清點過了,現在只要往飛船上記錄所有賬目的電子存儲器中敲入幾個不起眼的字符,確認一下結余記錄就可以了。

當那荒唐的數字第一次閃現在屏幕中時,皮克特還以為是自己打錯了。他將運算結果清除,重新向計算機輸入信息。

“壓縮肉幹總量——最初:60箱;已消耗:17箱;剩余:99999943箱。”

他再次重新輸入,然後又試了一次,結果還是錯的。他有點兒生氣,但還沒有特別警覺,只是去找了馬頓斯博士。

他在“刑訊室”裏找到了這位天文學家——其實那是一間迷你健身房,隔壁是儲物間,另一邊則是推進劑主燃料箱的防護墻。所有機組人員都要在這裏進行鍛煉,每天一個小時,以免全身肌肉在零重力環境下日益萎縮。馬頓斯正同一組粗壯的彈簧搏鬥,臉上的表情十分猙獰,當皮克特說計算機出了問題以後,他的表情更難看了。

他們在主控輸入面板前做了幾組測試,結果更糟了。“計算機出毛病了。”馬頓斯說,“它連加減法都不會算了。”

“但我們肯定能修好它。”

馬頓斯搖了搖頭,平日裏那股高傲的自信已經一掃而光。在皮克特看來,他就像一只正在漏氣的充氣橡膠娃娃。

“就連它的設計師也搞不定了。計算機原本就是微型電路的集合體,像人腦一般緊密相連。可現在,存儲單元還在運作,可計算機其他組件已經報廢了。它只能把你輸入的數字搞得一團糟。”

“那我們該怎麽辦?”皮克特問道。

“怎麽辦?我們死定了。”馬頓斯斷然地回答,“沒有計算機,我們已經完蛋了。我們沒法測算返回地球的軌道。只用紙和筆,一大群數學家也得花上好幾個星期。”

“太荒唐了!飛船狀況一切良好,我們不缺食品,燃料充足——你卻說我們已經死定了?就因為沒法做幾道算術題?”

“幾道算術題?”馬頓斯大吼起來,他的臭脾氣又回來了,“這可是重大的航線轉換問題!我們要脫離彗星,還要返回地球軌道,光是不同的獨立算法就要十萬多次。哪怕是計算機,完成運算也要好幾分鐘。”

皮克特不是數學家,但憑他對太空航天學的了解,也足以明白目前的形勢了。飛船在太空中航行,會受到許多大天體的影響。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太陽的吸引力,它會牢牢抓住幾大行星,把它們束縛在各自的軌道上。行星的引力相對較小,但也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對飛船又推又拉。飛船必須克服所有這些引力和推力——還要對它們加以利用,按照航線要求飛出幾百萬英裏遠——這是一道極其復雜的難題。他能夠理解馬頓斯為何會絕望了。在沒有任何工具幫助的情況下,沒有人能完成這次航行;而這次航行,需要的是前所未有的精細工具。

在船長召集之下,全體船員出席了第一次緊急會議,對當前形勢作出評估,幾個小時後,大家終於接受了再也無法返航的事實。不管你願不願意,再過幾個月,所有人都將死去。船上的人都被判處了死刑,只是沒有立即行刑而已。臨死之前,大家還能看看壯麗的“風景”……

透過籠罩在飛船周圍的光輝迷霧——這顆非凡的彗星將會成為他們的墳墓——他們可以看到熠熠生輝的木星,它比其他所有星星都要明亮。當飛船越過這顆最龐大的太陽之子時,飛船上有些人可能還會活著,前提是其他人願意犧牲自己。在四個世紀以前,伽利略透過簡陋的天文望遠鏡第一次見到了木星的幾顆衛星,它們仿佛串在無形絲線上的珠子,繞著木星往返穿梭。只為用肉眼見證這一幕,所以苟延殘喘幾個星期?皮克特不由在心中自問,這麽做,真的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