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格雷森掛掉和卡莉的電話之後又在終端前面坐了幾分鐘,腦子裏全是吉莉安。

她現在生活在一個更好的世界裏,這讓他感到些許安慰。但他忍不住想起地獄犬對她做的那些恐怖的事情。而且,這些事情還是在他的幫助下完成的。

熟悉的罪惡感又淹沒了他,接下來就是熟悉的自卑感。無論他怎麽做,也改變不了過去,對這些事情感到恥辱只是浪費時間。他認為自己是一個實際的人,如果他想活命,他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到這裏,集中到眼前。

不幸的是,理性的分析對感性的事情起不了任何作用。每次和卡莉談話之後,熱淚都會從他的臉頰滑落。

他發過誓,為了吉莉安,他要成為一個更好的父親。他的確和地獄犬撇清了關系,但他現在做的事情與以前又有什麽不同呢?他現在不過是個為了拿到錢而在銀河系最危險最要命的空間站上為殘忍的犯罪組織頭子賣命的雇傭兵。如果目標因為做了些壞事而死有余辜,那為了信用點去把他們幹掉,是不是就與道德無涉呢?

在他意識裏的某些部分,答案一定是:是的。為幻影人效力時經常困擾他的噩夢已經一去不復返,在某種程度上他已經接受了他的新身份。另一方面,他有時候感覺很崩潰,好像自已是兩個人。他知道自己想要成為哪種人,但自己的一部分——腦袋後面那個微小的聲音——不讓他忘記自己曾經是誰。

就在此時,那個聲音對他說道:你不能改變自己是誰。你是一個殺手,你是一個暴徒。總有一天你會被人幹掉,倒在血泊裏,而銀河系會因為少了你這個渣滓而成為一個更好的所在。

認可到自己不可救藥的天性反而奇怪地讓他安定下來。這肯定了他讓吉莉安隨亨德爾和奎利人而去是個正確的決定——她離自己的禽獸父親越遠越好。這也讓他遠離過去的自己更容易些,做現在為了生存必須要做的事情更容易些。

他擦掉眼淚,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麗塞勒在來世夜總會等他呢,但他還沒有準備好馬上面對夜總會的氣氛。而且他必須首先把放在公寓門口的紅砂收拾好。

也許應該快點兒來一劑,這樣可以馬上精神煥發。

格雷森拼命不去聽內心的這個聲音。他有幾乎三年沒有碰這玩意兒了。他的身體再也不渴求紅砂帶來的化學合成快感。

但這和身體的渴望沒關系,對吧?來一劑總是能帶走痛苦。讓事情變得可以忍受。

為了吉莉安,他已經把自己清洗幹凈了。她不應該有個癮君子老爸。

吉莉安已經不在了,你現在還為誰死守著這個?麗塞勒?艾麗婭?只要不影響你幹活兒,她們根本不在乎你吸不吸粉。

為地獄犬效力的九年時間裏,他經常吸粉。不過在那個時候,他也從來沒有或者說哪怕一次讓毒癮影響到自己的任務。但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他不是一個用自己女兒作掩護深入到高門檻的生物異能訓練項目的臥底特工;他是一個跑路的人,他一定要保持警惕——每一天每一秒都可能是他的最後一天最後一秒。

地獄犬會找到你的。你躲不了的。為什麽不趁他們還沒找到你的時候享受人生呢?幾公斤紅砂。只要來一點。沒人會錯過這個機會的。甚至都不會有人知道。

格雷森從超網終端前推開椅子,緩緩起身。他從臥室來到走道,穿過廚房和客廳,到了門邊。紅砂還堆在那裏。他把五袋紅砂都撿起來,笨拙地夾在胳膊底下,帶回臥室。他跪下,把這些貨一包包塞到床底下。這不算什麽隱秘之處,但總強過放在門口。

藏好紅砂,他站起身走進浴室。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他注意到戰鬥服的前面有一小塊粉紅色的殘渣。他想起有一袋在戰鬥中被打穿了。

該死的巴塔瑞人甚至沒學會怎麽才能把袋子封好。

格雷森把殘渣擦掉,感到細細的顆粒粗糙地磨過手掌。絕大多數進了水槽,但還有一點粘在皮膚上。

格雷森把手掌舉到臉前面,近得可以看清一個個粘在肉上的顆粒。他注視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把手放到水槽裏。這個動作觸發了水龍頭的動作感應器,一股溫暖的水流把這最後的誘惑也沖進了下水道。

五分鐘後,他換好便裝,走出浴室門。他的腳步平穩而輕松,走了將近二十分鐘就到了夜總會。

就像往常一樣,有一大堆人等著進去。人類、阿莎麗人、突銳人、克洛根人、巴塔瑞人、沃勒人、艾柯人——來世夜總會為每個種族都提供服務。但艾麗婭有嚴格的人數控制,一定要等到裏面的狂歡者自己離開——或者被擡出來——門口的警衛才會讓在外面大聲嚷嚷的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