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卡莉整夜輾轉反側,一直瞪著床邊的夜光小鐘。每次她都吃驚地看到從她上次看時間只過了幾分鐘,似乎早晨永遠都不會到來。

每次格雷森給她打電話之後她都睡不好。她總是忍不住想他在哪兒,在做什麽。而且每次想起格雷森,最後都會毫無例外地又想起吉莉安或亨德爾。

她關心自己帶過的每一名學生,但吉莉安一直在她心目中占據一個特別的位置。她知道亨德爾在照看這個小孩,可這並沒有讓她對吉莉安——還有亨德爾——的思念更少一些。這名信奉禁欲主義的安全主管曾經是她在空間站上最好的朋友——也許是她生命中最密切的朋友之一。盡管她性格開朗,卻總是與其他人保持距離,這可能是她那個不願意與人交往的父親遺傳給她的性格。

想一想喬恩·格裏斯姆對她的人生有多大影響是個很奇怪的事情。她痛苦不堪地隱瞞了這所學院實際上以她的父親命名的事實。她的父母離婚之後,他就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所以她跟了母親的姓。她長大之後,一直盡力保守她與人類最著名——也最被誤解的——英雄之間關系的秘密。

雖然她盡了力,她的父親還是在二十多年前闖入了她的生活。那個時候有人陷害她屠殺了“西頓”研究基地的科學家同事,她亡命天涯,只好躲進了父親在伊萊修姆的家中,然後他父親又幫助她和大衛·安德森——他當時是聯盟軍官,也是除她父親外唯一一個相信卡莉無辜的人——逃離了那裏。

差不多二十年後,安德森幫助薛帕德司令官揭露了薩倫這個流氓突銳族幽靈特工實際上是理事會的叛徒。卡莉成為生物異能領域的頂尖研究人員,而且是升華計劃的負責人。然而,她的父親一直隱居在伊萊修姆。他過著與世隔絕的孤獨生活,拒絕所有的訪談,盡力躲開那份他從未曾學會承擔的傳奇榮譽。

她一直和父親隔一段時間就聯系一下,雖然不頻繁,但卻一直保持到他謝世的那天。他大概六個月前無疾而終,只有七十五歲——按照現在的標準來看,早逝得讓人震驚。但她的父親成了逝去時代永遠的傳奇。

葬禮上來了幾百位高官顯貴,他們過來向一個被樹立成偶像但從未真正被了解的人致敬。卡莉參加了葬禮,但並非以格裏斯姆女兒的身份,而是以學院教員的身份。顯然她很珍視自己的隱私,這一點和她父親一樣。

她母親在她十多歲的時候就過世了,她的世界也隨之崩塌。而格裏斯姆的辭世對她的影響就小得多。她從來沒有感受到真正接近過父親,每年兩三次私下在伊萊修姆和他的見面不過是進行一些不愉快的談話,還總是以痛苦的長久沉默收尾。而現在,這個乖張的老家夥走了,她倒真的開始懷念他。每次她經過食堂門口刻著他名字和浮雕的紀念牌時,她依然感覺哽咽。

她努力想把痛苦的思緒從以前的人和事上拉回來,努力去想如何擺平尼克的事。她不想因為已經發生的事而讓他感覺羞恥或者尷尬,但如果直截了當地和他談肯定會讓事情更糟。

如果亨德爾還在這兒的話,她也許會讓他來處理這件事情,但是他已經走了,就像她的父親,還有格雷森,還有安德森。

為什麽我生命裏的男人總是要消失?

她不想在這個漫長無眠的夜晚細細咀嚼這個問題:幸運的是,這時候終端響了,顯示有信息進來。她從床上爬起來,查看一下到底是什麽。

她打開屏幕,感到一陣恐懼的刺痛。在晚上,終端會無聲接收並存儲數據,直到早上。只有標記為緊急的消息進來時才會發出聲音提醒。她看到消息來自格雷森,更加緊張。

和他今天早先打來的電話不同,這個不是實時傳回的數據流。她可以從格式看出這是預錄制好的信息,還附帶加密的數據文件。她點擊了屏幕觀看,喉嚨開始發幹。

格雷森的形象一出現在屏幕上她就知道這段信息肯定是幾個月甚至是幾年前錄制的。他的臉還不像現在這麽瘦,眼袋也沒有這麽突出。

“如果你看到了這個視頻,說明地獄犬已經找到我了。”

他說得冷靜無比,就像是醫生診斷病人,但是這並未使卡莉保持平靜,她的心都要跳到喉嚨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去找你。他們可能不會。幻影人是個很實際的家夥,他可能認為你對他的計劃無關緊要。但他也有可能懷恨在心,小肚雞腸。你不可掉以輕心。”

她想盡力集中精神關心格雷森說了什麽,但她的意識卻難以理解他的這些話。她沒法把錄像與錄像後面的男人割裂開。格雷森死了嗎?地獄犬是不是把他抓起來了?

“這個視頻還有附件,”錄像繼續,聲音還是一樣地冷靜,“我對地獄犬所了解的一切都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