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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那機器頭一次消失的時候,馬特的導師剛好在一旁看著,下面的故事就會有很大不同。

老頭子當時正在示波器前弓著背,盯著屏幕上的那片綠光,樣子活像一頭肥胖悠閑的猛禽。他胡亂擺弄著兩個把手,試圖抓住一個扭動著想擺脫他的控制的明亮橢圓。至於馬特·富勒,如果他跟著機器的話,他本可以在另一個房間,或者另一個州。

雪珠撲簌簌地打在漆黑的窗戶上,眼前放著一台鞋盒大小的新校準儀,馬特放下手上的螺絲刀,按下了它的重啟鍵。

那機器消失了。

馬特愣了一秒鐘。等到張大的嘴終於合上時,他高喊出聲:“馬爾什博士,快看!”

馬爾什博士老大不情願地從圓形屏幕上擡起頭:“怎麽了,馬修?”

但這時機器又出現了。“唔……是校準儀。剛才有那麽一會兒,它……呃……它好像不見了。”

馬爾什博士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不見了?”

“就是說,它消失了!不在了!刷的一下!”

“現在好像還在麽。”

“呃,現在麽,當然了。我的意思是,它回來了呀!”

大塊頭的馬爾什博士把後背靠上了工作台,椅子上那幾根疲憊的彈簧吱嘎吱嘎地發出抗議。“我們倆都很久沒睡了。你熬了多久?”

“呃,很久了,可是——”

“多久?”

“可能有三十個鐘頭吧,”馬特看了看手表,“或許還要久一點兒。”

“你有幻覺了,馬修,回家去吧。”

馬特做了個絕望的手勢:“可剛才真的——”

“我說回家去吧,我也得回去了。”導師大人關掉示波器,從衣架上摘下鮮紅的保暖外套,肩膀一聳,把衣服穿到了身上。走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說:“我是說真的,回家睡會兒,再吃點東西,甜甜糕就別吃了。”

“嗯,好的。”聽聽,導師大人給起飲食建議來了,意思是:你大概是腦袋吃壞了,可能是糖,可能是咖啡,可能是晚飯後的那一點快藥,也可能是薯條、巧克力薄餅幹、安非他命。這些東西都能讓你看見不存在的東西,或者,看不見存在的東西。

他沖教授揮了揮手,表示晚安,然後又重新坐下來望著校準儀,它的外形有些嘩眾取寵。馬特在外形方面頗有些癖好,當時為了改造校準儀,他去八寶儲物罐裏找了塊上好的長方形橡木,又把金屬部分切了切,好讓機器和橡木咬合。木材和黑色啞光金屬結合的外觀,再加上屏幕上閃著光芒的讀數,這些都讓他覺得開心。

馬特本人總是有點邋遢,可他的機器卻完全不同。他的自行車像油脂一般無聲,輪子中間的鐵絲都可以當豎琴彈;那台示波器是他自己拆開後重裝的,顯示器比教授的那台還要清晰,而且工作時沒有“噝噝”聲;他有過一輛車,馬自達ibuki,它總是一塵不染,開起來只有嗡嗡的輕響。但在MIT,他需要的不是車,而是錢,於是某個住在亞克朗的人就把車子連同他的手工一起掠走了。他到現在都很懷念那種能隨意擺弄的自在感覺。

馬特用手在機器頂部摩挲了一遍,機身涼涼的,只有電池盒上方略微發熱。該關機了,他按下了“重啟”鍵。

機器又消失了。

“見鬼了!”他沖到門口吼了一嗓子,“馬爾什教授!”

教授正在大廳另一頭戴帽子:“又怎麽了?”

馬特回頭望去,校準儀又出現了。它的影像閃動了片刻,接著就變實在了。“呃……那個……其實也沒什麽大事。”

“說吧,馬特,到底怎麽了?”

他又回頭望了望:“呃,我是想,能不能讓我把校準儀帶回家?”

“你到底要校準什麽?”教授微笑道,“家裏藏著個小型引力子發生器?”

“就是想給電路板做點測試,在家和在實驗室做都一樣。”他的腦筋飛轉著,“明天下雪,能在家幹活,就不想跟路上費勁了。”

“好主意,我可能也不來。”說話間,教授已經戴上了手套,“有事就給我電郵吧。”他頂著強風推開大門,然後回頭陰陽怪氣地說:“那東西再消失的話務必聯絡我,我們下禮拜還要接著用呢。”

馬特轉身關上門,在校準儀旁坐下,小口喝著冷掉的咖啡。他對了對手表,然後再次按下了重啟鍵。機器閃了一下,又不見了,但消失的只有金屬盒,橡木基座還在原地,四個角上各露出了一個錐形榫孔——上次消失時也是這樣。

要是把手掌放在盒子消失的地方會怎樣?會在盒子重新出現的時候被齊腕削斷?又或者是發生大規模核爆?舊科幻小說寫到兩個物體占據同一個空間時都會這樣寫。但應該不會,那個位置在盒子前兩次消失後都填充了大量空氣分子,而盒子重現時並沒有發生核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