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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曼中士是個瘦瘦的高個子黑人,剃了個光頭,表情陰沉。

“偷車賊還想進去觀光?”

“我沒偷,我——”

“好吧,抱歉,‘涉嫌’偷車還想進去觀光?”

“反正也開不走啊。”馬特說。

“你什麽意思?”

“它沒輪胎呀。”

“沒輪胎?哦,就是平板車運來的那輛古董車是吧?”

“多半就是那輛——”這麽說,中士大概還沒看過車的內部,“——前座上有我的東西,學校裏做實驗用的。我是MIT的研究生。”

“那你有通行證嗎?”

馬特從錢包裏掏出通行證遞了過去。羅曼中士翻來覆去地看了看。馬特心想,可千萬別打電話確認啊。

“車裏的證物不能帶走。”

“我不是想拿走,只是想看看東西是不是都還在。”

中士把通行證還給馬特,又機警地看了他一眼:“可以是可以,但我得跟著你去。”

求之不得,馬特心想,這樣就有目擊者了。“那當然,車在哪裏?”

中士用大拇指指了指後面:“還在平板車上呢。”

兩人走過兩列沒收的車輛,來到了一輛平板拖車跟前。那輛雷鳥正蓋在一塊帆布下面。中士幫著馬特“嘩啦”一聲揭開帆布,上面掉下了一層霜。

“老天……漆成這樣得花多少錢啊?”中士驚嘆。

“一大筆。”馬特答道。他爬上拖車,從原本是車門的缺口處鉆了進去。墨西哥產的皮革座椅凍得硬邦邦的。

時間機還在原處,看上去沒人碰過,導線也還夾在門框上。充氣塑料筏縮成了一團放在後座上,剩下的空氣大概還夠充當救生設備。

馬特把大拇指放到了按鈕上方,然後回頭問羅曼中士:“能看看現在幾點嗎?”

中士看了眼腕表:“大概2點50……2點48分。”

“好吧,2月4日14:48。”他按下了重啟鍵。

像上次一樣,眼前忽的一片灰色,但這持續不了多久。他在後座上摸到了揉成一團的筏子,拖過來放到膝蓋上,雙手緊緊抓牢——如果這次在水面現身,就得從車門潛水出去了。這次跳躍的時間跨度為465天,重現時間是5月15日下午四時許——這個季節,至少水裏不會太冷。

眼前突然亮了——輪胎尖嘯、高速公路、逆向車道、沿著S形路線迎面駛來的卡車——眼看就要撞上了,馬特猛拍按鈕,周圍旋即又被灰色籠罩。

希望沒人受傷。要是每次按鍵都有人死,那最好還是停止實驗吧。

這一次跳躍的跨度是十年。他打起精神,準備好了迎接水流、車流和任何危險——

——就是沒準備好迎接掌聲。他出現在了一片像是橄欖球場或足球場的地方。露天看台上聚集著數千人,個個歡呼雀躍。大號樂隊奏響勝利進行曲。

看台後面也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總共有上萬吧?

一個肥胖的男人大步走上前來,他穿著件天藍色的燕尾服,留著把聖誕老人式的大胡子。是馬爾什博士!

“歡迎回來,孩子!”他把手伸進轎車和馬特握了握。孩子?馬爾什用各種稱呼叫過他,可從來沒叫過他“孩子”。

馬爾什抓住他的手肘,說:“跟我來,你的聽眾們都等著呢。”

還有點暈眩的馬特步履蹣跚地跟著馬爾什走到了一個大看台前,上面的幾個老人起立鼓掌,看台下就是大號樂隊,尺寸各異的大號起碼上百支。馬特還從沒見過小碼的大號。

怪事大概還在後頭,現在已經是未來了嘛。

兩人登上看台,觀眾紛紛坐下,只剩下一個女的還站著,那是馬薩諸塞州的州長。她說了幾句空話套話,然後介紹了身邊的另一個女人——MIT的校長。校長對馬特的創意和勇氣表達了贊賞,對他已和MIT脫離關系一事只字未提。

一直到國家時間物理學研究所的所長發言完畢,並向聽眾介紹了“馬爾什效應的提出者,諾貝爾獎得主馬爾什教授”之後,馬特才明白過來。

就是這個混蛋,在解雇他之後,還拿著他的筆記、連同警方的資料和安保攝像拍到的畫面,贏回了一尊諾貝爾物理學獎。他還預測,馬特將出現在羅斯堡鎮的一棟廉價公寓樓內——市政府因此推倒了那棟公寓樓,在原址建起了馬修·富勒體育中心。

就這樣,馬爾什得到了諾貝爾獎和馬爾什效應,馬特獲得了以他名字命名的足球場。令馬特稍感安慰的是,他們至今沒能復制出馬爾什效應,因此一直在等他帶著機器重新出現。

馬特的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沖動,想沿著球場(他的球場)跑回轎車,然後一頭紮進去按下按鈕。就讓這些人再等兩個世紀好了。

可是這地方或許也不算太差。馬爾什在演說中提到MIT已經授予了他博士學位,還準備聘請他在時間物理學系當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