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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喪鐘”鳴想過半後,布羅伊特爵士站起身來,接著把他姐姐扶了起來。他們的仆人連忙把他們的外衣和一件鑲著松鼠毛皮的披風拿進來。那幾個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從掛衣鉤上扯下自己的鬥篷,一邊系在身上一邊繼續嘰嘰喳喳地說笑。艾米麗夫人把坐在乞丐長凳上睡著了的麥絲瑞搖醒,吩咐她去把祈禱書拿來。蘿絲曼德走過來,用一種誇張的小心翼翼的姿勢來拿她的外衣。艾格妮絲正睡得昏天黑地,外衣已經從她的肩膀上滑落下來。

伊芙琳躊躇不決,不想把小女孩叫醒,可實在沒有辦法,即使是一個筋疲力盡的五歲小孩也不能不去參加聖誕子夜彌撒。“艾格妮絲。”她輕輕叫道。

“你得把她抱到教堂去。”蘿絲曼德一邊說一邊對付著布羅伊特爵士的金質胸針。管家最小的男孩走過來站到她面前,手裏拿著她的白色披風,披風末端拖在地板上的燈芯草上。

“艾格妮絲。”伊芙琳又喊了一聲,輕輕地推了推小女孩,驚異於教堂的鐘聲居然沒有將她驚醒。它聽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的晨禱鐘聲或晚禱鐘聲都要響,它的轟鳴聲幾乎將其他大鐘的響聲完全淹沒了。

艾格妮絲的眼睛撲扇著,睜開來。“你沒叫醒我。”她睡眼朦朧地對蘿絲曼德說,然後她清醒過來,大聲說道,“你答應叫醒我的。”

“穿上鬥篷,”伊芙琳說,“我們得去教堂了。”

“伊芙琳,我想戴上我的鈴鐺。”

“你正戴著呢。”伊芙琳一邊說一邊忙著給艾格妮絲系上紅色鬥篷,注意不讓搭扣上的別針紮到小女孩的脖子。

“沒,我沒戴著。”艾格妮絲叫道,在手臂上四處搜尋,“我要戴我的鈴鐺!”

“在這兒呢,”蘿絲曼德說著,從地板上把鈴鐺撿起來,“它肯定是從你的手腕上掉下來了。不過現在不合適戴著它,鐘聲正召喚我們去望彌撒,然後還會敲聖誕鐘的。”

“我不會讓它出聲的,”艾格妮絲說,“我只想戴著它。”

伊芙琳一點也不相信這一說法,不過其他人都已經準備好了。布羅伊特爵士的一位隨從正在點燃角質燈籠,然後把燈籠分發給仆人們。伊芙琳匆匆地把鈴鐺系在艾格妮絲的手腕上,然後牽起女孩子們的手。

布羅伊特爵士擡起一只手來,伊莉薇絲夫人把一只手放在上面。艾米麗夫人示意伊芙琳帶著小女孩兒們跟上來,其他人則依次排在後面——艾米麗夫人和布羅伊特爵士的姐姐,然後是布羅伊特爵士的隨從們。大家都表情嚴肅,排成了一支隊伍。伊莉薇絲和布羅伊特爵士領頭走出屋子,走進庭院,穿過莊園大門,踏上了草地。

雪已經停了,星星在天上閃著寒光。村莊為白雪覆蓋,靜靜地躺在天空之下。那些破破爛爛的建築物看上去完全不一樣了,歪歪斜斜的柵欄和肮臟簡陋的棚屋在白雪的掩映下變得柔和而美好。燈籠裏投射出來的光照在雪花晶瑩的晶體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不過真正讓伊芙琳震驚得透不過氣來的,是夜空中的星星——數以百計的星星,數以千計的星星,都在冰冷的空氣中熠熠發光,如同最美麗的珠寶。

鐘聲平緩沉穩地敲響著,在寒冷的空氣中,鐘聲聽上去也變得不一樣了——聲音並未提高,卻不知怎地更為飽滿清晰。

“你在搖鈴鐺,艾格妮絲。”蘿絲曼德說。

“我沒有,”艾格妮絲說,“我只是在走路。”

“快看教堂,”伊芙琳說,“它好漂亮。”

教堂燈火輝煌,就像一座燈塔矗立在草地那端,彩色玻璃窗透出紅藍寶石般的粼粼光芒,投在白雪上。從教堂墓地直到鐘塔,到處燈火通明。更多的火把正從白色的田野裏移動而來,從教堂背後的小山上魚貫而下。

她突然想到牛津聖誕前夕的情形:商店張燈結彩,迎接著趕在最後一秒進行節前采購的人們,布拉斯諾斯學院的窗子透出黃色的光,投射到方庭之中,而貝列爾學院的聖誕樹點綴著五彩的激光燈。

“我本來希望能去您那兒過聖誕來著。”艾米麗夫人對伊沃爾德夫人說,“那樣我們就能有一個合乎體統的神父來主持彌撒。這個破地方的神父只會幹幹巴巴地念主禱文。”

伊芙琳在心底說,這個破地方的神父剛剛在一個冰冷的教堂裏跪了好幾個小時,膝蓋部位都磨出了洞;而現在,這個破地方的神父正在敲著一座沉重的大鐘,要緩慢而有節奏地敲上一個小時;待會兒他還要主持一場充滿繁文縟節的儀式,他得把全過程背誦下來,因為他不識字。

“恐怕這會是一場粗陋的彌撒,糟糕的布道。”艾米麗夫人說。

“唉,現在總有那麽些不愛神的人。”伊沃爾德夫人應和道,“不過我們必須得向神祈禱,祈求他好好整頓下世間的秩序,把善德重新灌輸到人們心裏。”伊芙琳很懷疑這是艾米麗夫人想聽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