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一段圓滑音(第3/5頁)

菩勞蒂嚇得錄音機也摔地上了,急忙縱身躍過一叢灌木,紮著滿身荊棘尖刺,落荒而逃。

芬特裏斯一邊咒罵一邊撿起一個被落下的筆記本。

本子上面寫著“夜之歌”三個字,磁帶錄音機裏是一段很好聽的鳥聲合唱,竟然有薩蒂的風格。

打那以後,越來越多小賊在午夜光臨,熬到黎明才走。芬特裏斯意識到,這幫小賊很快就會扼殺他的創造力,使他陷入沉寂。他現在終日在花園裏徘徊,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麽種子去喂他那些美麗的小鳥,於是他拼命給草地澆水,把蟲子都灌出來,好讓小鳥有東西吃。在一個個無眠的夜晚,他挺著疲憊的身軀守夜,偶爾打個盹,醒時就會發現沃爾夫岡·菩勞蒂那幾個狡猾的爪牙騎在墻上,引誘小鳥唱詠嘆調。有一晚,他們甚至爬到樹上哼哼唧唧的,想勾引小鳥跟著唱。

霰彈槍才是最終答案。那一聲轟天巨響之後,花園清凈了整整一個星期。可是,一個星期之後,竟有人趁著夜色來做了一件傷天害理的壞事——那人悄悄地把這棵樹的枝條砍掉,還把整棵樹鋸斷了。

“啊!這幫妒賢嫉能的作曲家!可怕的謀殺犯!”

於是所有小鳥都飛得無影無蹤,莫紮特二世的藝術生涯也一起完蛋了。

“布萊克!”芬特裏斯吼道。

“好朋友,我在這裏。”布萊克一邊回答一邊擡頭,只見原來那片郁蔥已經沒了,只剩下一塊荒涼的天空。

“你的車停在外面嗎?”

“如無意外,應該還在吧。”

“開車!”

開車找小鳥可不比找貓找狗,談何容易?俗語說:寧要手上雀一只,莫貪林中鳥一雙。現在林中那群愛唱《洛基山之春》的鳥高音全走丟了,按這句話的說法,他倆需要抓捕的小鳥簡直可以湊成摩門教天幕合唱團了。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兩人依然匆匆忙忙地在各個街區潛行穿梭,在每一個花園駐足聆聽。一開始兩人精神飽滿,那勁頭就像黃鸝在半空中飛舞著唱《哈利路亞》,幾番折騰之後,兩人一下子從半空摔下來,垂頭喪氣的,變成了徘徊在蒼涼暮色中的兩只落寞小麻雀。

他們在瀝青路和綠樹叢的無盡迷宮中穿梭,反復經過相同的地方,依然是一無所獲。終於,布萊克點燃煙鬥,發表了一個猜想。“你有沒有想過,”他躲在煙霧後面幽幽地說,“現在是什麽季節?”

“季節?”芬特裏斯很生氣地反問。

“嗯,那天晚上樹倒了,那些小歌唱家狼狽逃竄。無巧不成書,那天正好是立秋,對吧?”

芬特裏斯握緊一只拳頭,捶著自己的眉頭。“你的意思是?”

“你那群朋友飛走了,其實是遷徙。它們現在恐怕已經飛到墨西哥了。”

“如果它們是候鳥的話。”

“你認為它們不是?”

又是一陣痛苦的沉默,他往自己頭上又捶了一下。“該死啊!”

“沒錯。”布萊克說。

“兄弟。”芬特裏斯說道。

“在。”

“開車回家吧。”

在期待中度過的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一年裏,絕望在萌芽,靈感也在復蘇。然而芬特裏斯明白,從本質上看,這事情只是另外一個版本的雙城記罷了,可惜他不知道另一座城市在哪裏。

他想,我那些唱歌的小鳥,每年秋天就向南飛,春天又成群結隊湧回北方,沿路還在進行無伴奏大合唱。我竟然想不到也猜不出它們是這樣的流浪者,我怎麽那麽笨呢?

“這樣等下去,”他告訴布萊克,“我都要瘋了!那電話一刻也不消停……”

電話鈴響了,他拿起話筒,就像哄小孩似的說:“好,好的,那還用說?快了。什麽時候?很快很快。”

他掛了電話,說道:“是費城交響樂團。他們想要另一組曲子,要求和第一篇同等質量。今天清早打電話來的是波士頓交響樂團,昨天的是維也納愛樂樂團。我總是敷衍說‘很快’。具體什麽時候能交稿?那就只有老天才知道了。一幫追債的瘋子!他們之前還像天使一樣對我唱頌歌,現在那些天使都變成什麽了?”

他把一沓墨西哥、秘魯、危地馬拉、阿根廷的地圖以及天氣圖扔到桌上。

“往南去多遠呢?我要不要把布宜諾斯艾利斯和裏約熱內盧巡視一遍?還有墨西哥的馬薩特蘭和庫埃納瓦卡?然後呢?豎起耳朵四處亂逛?像斑點貓頭鷹似的守在樹下等著鳥糞砸下來?閉上眼睛靠在樹旁等候那些準旋律和遺失的和音從天而降?阿根廷的樂評人會不會蜂擁而來取笑我這副狼狽樣子呢?我決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去研究什麽、目的是什麽,否則他們肯定笑爆了。可是我應該去哪座城市?應該站在哪種樹下?和我院子裏這棵樹一樣的樹嗎?它們總是選擇相同的棲息處嗎?難道是厄瓜多爾或者秘魯有什麽特別之處?天哪!我會浪費好幾個月在那邊瞎猜亂轉,最後帶著滿頭鳥食和一身雀屎回家。我該怎麽辦啊,布萊克?你倒是說句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