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餐館依然在,但除此以外的一切都已經不在了。周圍的虛無不僅僅是真空,而是徹頭徹尾的虛無——連真空裏據說存在的東西也一概沒有——時間相對靜止機制維持著餐館的結構,保護著它。

力場拱頂重新變得不透明,宴會結束,用過餐的客人正在離場。紮昆和宇宙的剩余部分一同消失,時間渦輪發動機正準備把餐館反方向拉過時間邊緣,以接納午餐賓客;麥克斯·考德爾普林回到了拉著簾布的小更衣室,準備打時間電話叫醒經紀人。

停車場裏,黑船關著門,默然矗立。

保鏢推著已故的黑熱·德夏托先生走過高架過道,進了停車場。

他們通過一條管道降到地面。靠近豪華飛船的時候,船身放下艙門,咬住輪椅的輪子,將輪椅帶進飛船。保鏢緊隨其後,等老板連接好了死亡支持系統,他走進小駕駛艙。他操縱遠程控制系統,啟動豪華飛船旁邊那艘黑色飛船的自動駕駛儀,這讓贊法德·畢博布魯克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已經花了超過十分鐘的時間試圖發動黑船。

黑色飛船平穩地向前滑動,離開泊位,轉個方向,沿著中央堤道輕快而安靜地飛行。到了堤道盡頭,飛船猛然加速,沖進時間彈射室,駛上返回遙遠過去的漫漫征途。

“毫河”的午餐菜單得到授權,引用了《銀河系搭車客指南》的一個段落,話是這麽說的:

每個重要銀河文明都傾向於經歷三個區別鮮明的階段,這就是“生存”、“探索”和“適應”,換言之就是“怎麽活”、“為何活”和“在哪兒活”。

舉例來說,第一個階段可歸納為“咱們怎麽吃飯?”第二個是“咱們為啥吃飯?”第三個就是“咱們上哪兒吃午餐?”

菜單接下來說“毫河”,也即宇宙盡頭的餐館,是三號問題的一個非常愜意且高雅的答案。

菜單接下來沒有說,盡管大規模的文明需要經歷許多個千年才有“怎麽、為何和在哪兒”的三個階段,但較小的社會群體在壓力之下能以快得驚人的速度一口氣從頭沖到尾。

“咱們現在怎麽樣?”亞瑟·鄧特問。

“很不好,”福特·大老爺說。

“咱們這是在往哪兒去?”翠莉安問。

“不知道,”贊法德·畢博布魯克斯答道。

“怎麽會不知道?”亞瑟·鄧特追問道。

“閉嘴,”贊法德·畢博布魯克斯和福特·大老爺給出了同樣的建議。

“你們的意思實際上是,”亞瑟·鄧特沒有理睬他們的建議,“我們失去控制了。”

福特和贊法德拼命在和自動駕駛系統爭奪控制權,飛船搖擺顛簸得令人頭暈目眩。引擎時而嚎啕,時而嗚咽,猶如超市裏的疲憊幼兒。

“這種瘋狂的配色方案最討厭了,”升空後不到三分鐘,贊法德就斬斷了他和這艘飛船之間的情絲,“每次想操縱黑色背景上貼著黑色標簽的黑色控制開關,就有一盞黑色小燈亮起黑光,告訴你任務已經完成了。這算是什麽東西?銀河超靈車不成?”

船艙不停搖晃,四壁是黑色,天花板也是黑色,而座位卻非常粗糙(因為這艘飛船只需要走一趟重要旅程,設計時沒有為乘客著想),控制面板是黑色,儀器是黑色,固定器物的小螺絲釘是黑色,薄之又薄的尼龍地氈是黑色,掀起地氈一角,他們發現連底下的泡沫襯墊也是黑色的。

“設計者的眼睛也許對不同的波長有反應,”翠莉安猜測道。

“也可能想象力不足,”亞瑟嘟囔道。

“也許,”馬文說,“他覺得非常郁悶。”

事實上,盡管他們並不知道,但之所以選擇這種裝飾風格,都是為了紀念船主當前悲哀、被悼念和減稅的處境。

飛船做了一次格外讓人眩暈的俯沖。

“悠著點兒,”亞瑟懇求道,“我都要暈空間了。”

“暈時間,”福特說,“我們正沿時間軸往回走。”

“多謝提醒,”亞瑟說,“現在我真的開始犯惡心了。”

“盡管吐,”贊法德說,“這地方就需要填點兒顏色。”

“照理說現在該是有教養的飯後閑談時間,對吧?”亞瑟氣哼哼地說。

贊法德把控制台交給福特折騰,自己沖到了亞瑟面前。

“聽著,地球人,”他惱怒地說,“你還有工作要做,不記得了?終極答案的問題,對不對?”

“什麽?”亞瑟說,“我以為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我可不這麽覺得。正如老鼠所說,要是找對買家,那東西能值好大一筆錢。而所有的信息都鎖在你脖子上的那玩意兒裏。”

“是的,但是……”

“沒有什麽但是!想想看,生命的意義!有了這東西,咱們就能勒索全銀河系的所有心理醫生,要多少錢有多少錢。簡直像自己印鈔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