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那天夜裏,繁星滿天,燦爛澄明得讓人眼花繚亂。福特和亞瑟走了許多英裏的路,遠得已經找不到手段判斷了,最後終於停下休息。夜風涼爽而芬芳,空氣純凈,亞以太感應儀完全沉默。美好的靜謐籠罩著這個世界;魔術般的安寧,加上樹木的柔和香味、昆蟲的淺吟低唱和頭頂的璀璨星光,撫慰著兩人騷動不安的靈魂。就連一整個漫長下午也數不完他見識過多少星球的福特·大老爺也深受觸動,開始琢磨這裏是不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地方。整個白天,他們走過了綿延不絕的綠色山巒和峽谷,地面覆蓋著茵茵綠草、香氣撲鼻的野花和枝繁葉茂的高樹,太陽暖洋洋地照耀他們,微風讓兩人保持涼爽,福特·大老爺檢查亞以太感應儀的頻率越來越低,感應儀持續沉默而導致的惱怒也越來越少。他開始覺得他很喜歡這個地方了。

夜風雖涼,但他們在野外還是睡得又踏實又舒服,幾個鐘頭後被輕微的結露弄醒,他們覺得神清氣爽,不過餓得厲害。在毫河餐館吃飯的時候,福特往小背包裏塞了些小面包卷,兩人吃面包卷充當早餐,然後繼續上路。

昨天他們一直隨意亂走,今天他們堅定地朝東方前進,覺得既然要探索這個世界,那就應該對他們從哪兒來、往哪兒去有個明確的主意。

快到中午的時候,兩人見到了第一個能表明他們所降落的星球並非無人居住的跡象: 樹叢中有張緊盯著福特和亞瑟的臉一閃而過。兩人剛注意到,那張臉就消失了,但留下的印象說明那張臉屬於類人生物,而且看見福特和亞瑟並不驚慌,只覺得很好奇。半小時,他們又瞥見了另一張這樣的臉,十分鐘後又是一張。

一分鐘後,他們跌跌撞撞地走進一大塊林間空地,馬上停下了腳步。

兩人面前,林間空地的中央,站著一群二十多個男人和女人。他們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一聲不響地迎接亞瑟和福特。有些小孩子擠在幾個女人周圍,人群背後是一排泥巴和樹枝搭建的搖搖欲墜的小屋。

福特和亞瑟屏住呼吸。

個子最高的男人直立起來也只才過五英尺,所有人的身體都略向前佝僂,胳膊較長,額頭較低,一雙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緊盯著兩個陌生人。

福特和亞瑟發現對方沒有攜帶武器,也沒有撲上來,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雙方有好一會兒就這麽面面相覷,誰也不采取任何行動。當地人似乎被闖入者搞糊塗了,雖說沒有表露出敵意,但也沒有半分歡迎的意思。

整整兩分鐘過去,依然什麽也沒有發生。

又過了兩分鐘,福特決定應該發生些什麽了。

“哈啰,”他說。

女人把孩子往身邊摟緊了幾分。

男人的反應幾乎難以覺察,但從整體表現上看,福特的問候明顯不受歡迎——談不上任何程度的厭惡,只是不受歡迎而已。

有個男人始終站得比其他人更靠前一些,因此多半就是他們的領袖,他朝前邁了幾步。他的表情平和而冷靜,就快稱得上安詳了。

“啊呵—呼咯—呵——呃——,啊,啊,啦啊,啊—呃咯呵,”他平靜地說。

這讓亞瑟大吃一驚。他已經非常習慣於直接聽到經過翻譯的各種話語,翻譯是個實時過程,不需要意識介入,來自他都忘了還棲息在自己耳朵裏的巴別魚,而此刻之所以想起巴別魚,只是因為小魚似乎停止了工作。含義如模糊暗影般在思維深處一閃而過,卻無法被意識切實捕捉到。他猜想——碰巧沒猜錯——這些人只進化出了最初級的語言,巴別魚對此無能為力。他瞥了一眼福特,福特對這類事情的經驗畢竟比他多上無數倍。

“我想,”福特用嘴角說,“他在問我們是否介意繞著村子的邊界走。”

片刻之後,那個類人生物的手勢似乎證明了福特的理解。

“啊嗚呃咯——呵——,嗚呃—咯——呵;嗚呃咯呵,嗚呃咯呵(啊,嗚啊),呃—嗚—呃—嗚— 呵,嗚咯,”類人生物繼續說。

“就我能聽懂的部分而言,”福特解釋道,“要點是說,我們愛怎麽繼續上路就怎麽繼續上路,只要繞著村子而不是穿過村子走就行,這樣能讓他們都非常高興。”

“那麽,咱們怎麽辦?”

“我想我們應該讓他們高興,”福特說。

兩人緩慢而警惕地繞著空地的邊界走。這麽做似乎非常正確,土著對他們微微鞠躬,然後各忙各的去了。

福特和亞瑟接著穿越叢林。離開空地幾百碼後,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小堆水果和漿果——漿果看起來異常像樹莓和草莓,而一種綠皮多肉的水果異常像梨。

直到此刻,他們始終遠離路上看見的水果和漿果,盡管經過的樹木和灌木上結滿了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