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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鴉巢——也就是P部門總部——的窗前朝外看。就算清理了整整一年,眼前的景色依舊一片荒涼。鴉巢坐落於馬薩諸塞州貝弗利市最高的小丘之上,北、南、西三個方向都被城市所包圍,東邊則是蔚藍的海洋,它波瀾不驚、一如既往,然而在我們和海灣之間,多出了一公裏半長的焦黑廢墟。海灣另一端的塞勒姆,情況一點也不比貝弗利好,架在兩座城市之間的橋梁化作一堆廢銅爛鐵,不過它得到了些臨時修補,沒徹底倒塌。這一切都是涅墨西斯的“自爆”造成的。她覆膜裏橙色的血液,或者別的什麽體液,一旦接觸空氣就會發生劇烈的爆炸。這根本就是枚小型的核彈,只不過沒有輻射罷了。

起初,我覺得那是種防禦機制——夠膽攻擊這怪獸,就要付出代價,但後來她主動刺穿自己胸口的薄膜,把波士頓市中心夷為平地。這還不是最糟的,她最後化作一個亮白色的復仇女神,用翅膀聚焦光線,不但在審判中處死了迷子的父親,還灼穿、切斷了我站立的大樓和漢考克大廈,差點沒把我砸死。

我管這種攻擊叫作“神罰”。

有點兒中二,我知道,可我打小就是個漫迷,書中角色的大招都有專門的叫法。再說了,軍方也希望我能取個名字,方便在戰時通告涅墨西斯的攻擊方式。說起來,除了“自爆”和“神罰”之外,她其余的攻擊行為都可以歸結到“把一切都砸個稀巴爛”裏頭去。

我久久凝視著廢墟。這一年來,我一直在觀察她緩慢的清理過程。那畫面一點兒也不吸引人,可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就算怪獸體內混入了迷子的血肉,她也還是涅墨西斯。她毀了我的城市,攻擊了我的國家,數以千計的平民因此而喪命。我的任務,就是讓這一切不再發生。

作為對超自然事件調查活動的補充,我的同事——主要是指庫珀和沃森——與軍方還有國內的其他海事部門建立起了良好的協作關系。軍方負責研究能擊穿涅墨西斯甲殼的武器,我們則監視每一寸海岸。眼下,全國的一切港口都配備了榴彈炮和坦克,幾乎所有機場都準備了戰鬥機,就連貝弗利那個丁點兒大地方也是如此。二戰過後,美國還從未這樣重視過國防問題。

但我們壓根兒沒指望過這些火力能把她拿下,我們想做的一切,只是減緩她的速度,為民眾的撤離爭取時間而已,至於別的,那都是奢望。如今,道路施工隊為沿岸的人口稠密區增設了許多高速公路,還有無數巴士、直升機和客機隨時待命協助幫忙。除此之外,城市的地下正在開挖許許多多的避難所以供不時之需。對了,我還聽說有人建議要沿著海岸線造堵高墻把我們都圍起來,不用說,這人真是瘋了。總而言之,美元消耗得再多,也抵不上無價的生命,為了拯救更多的人,我們得全力以赴。

“他在那兒發愣多久了?”裏奇·伍德爾問道。這句話只是嘀咕,但我聽得清清楚楚。我們一般叫他伍德斯托克,這老頭參加過三場戰爭,空齡超過二十五年,膽大包天。第一次見面,看到他亂糟糟的頭發和胡須,張狂的眼神,還有粗俗的談吐,你絕對想不到這家夥開起飛機來跟他媽打了藥似的,還挺樂意跟個百米多高的怪獸玩兒近距離接觸。

“三十分鐘。”沃森答道。這家夥壓根兒沒注意要降低嗓門,而伍德斯托克的噓聲甚至比他的回答聲更大。沃森這個人吧,也是你絕對想不到會在政府精英機構裏撞見的類型。看過《七寶奇謀》吧,如果裏面的小胖墩長大後肥胖程度不減,那鐵定會成為他這個樣兒。沃森是個好人,每個人都該有像他這樣的朋友。我之所以這麽說,恐怕部分原因是他在我和柯林斯之間牽起了紅線。沃森有點強迫症,總記錄人們何時做了何事,拜他所賜,有時候我也會站在這兒,暗猜辦公室裏的哪個人會先去上廁所。

“讓他安靜會兒吧。”房間另一頭的庫珀說道。因為把腦袋埋在辦公桌上那一大沓書本、紙張、表格和別的什麽文件中間,她的聲音發悶,“他在思考。”

“思考什麽?”伍德斯托克問。

我聽到沃森聳了聳肩。他有些……超重,動兩下肩膀都恨不得喘口氣。可憐的家夥,假如突然需要撤離,他肯定能幫我們拖延點兒時間,因為怪獸得多咬幾口才能把他咽下肚。“艾希莉說他回來的路上就沒怎麽說過話,還叫他沉思者,《X戰警》裏有種外星生物也這名字,但我覺得那大概不是她的意思。”

庫珀高跟鞋的哢嗒哢嗒聲朝我這兒逐漸逼近。不用瞅,我就能在腦海裏勾勒出她現在的模樣:黑制服,瀑布般烏黑的頭發,還有那副厚實的鑲邊眼鏡。相比之下,夏天我一般的打扮是褐色跑鞋、工裝七分褲、橙色T恤和紅色套頭毛線帽,冬天則加件紅色的衛衣。說實話,新英格蘭地區年紀不到中年的男性裏大概有百分之六十的人和我穿得一個尿性——當然,不算套頭帽——就好像大家都加入了一個宗旨是“潮男去死,而且我們腿不怕冷”的秘密俱樂部。或者你也可以簡單地解讀為這是幫連衣服都不知道怎麽換的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