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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裏斯·馬歇爾的假期總算有點兒起色。他是紐約證交所的短線交易員,正在泰國度假。他覺得自己受夠了平日總吵吵嚷嚷混亂不堪的環境,對手頭的工作也上不了心。當然了,他不但明白、也很樂意享受金錢給他帶去的優渥生活,不過日復一日的買進賣出讓他總覺得自己像一只準備過冬的松鼠般忙碌。松鼠忙活的目的是為了活下去,而他呢?拼命折騰為哪般?享受。對了。享受。所以他請了數周假,飛到東南亞去欣賞異國風光,如果撞上了,還能找個漂亮妞玩上一陣。然而曼谷和紐約沒有太大不同。盡管聞起來、看起來和聽起來都和那個大城市不一樣,可它們的氛圍如出一轍。所有人都忙著滿足各自的欲念,對世界本身漠不關心。

於是他又搭乘另一班客機飛到泰國南部群山環繞的帕宋省,這裏滿目青翠,熱帶雨林像毯子般覆蓋著地表。鑒於遊人稀少,他不得不通過手機裏的翻譯APP來和當地只會講泰語的人進行溝通。不過,雖說交流是個障礙,但他發現自己不管去哪兒,臉上都始終洋溢著微笑。這一周來,他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吃著異國食物,還結交了一些新朋友,靈魂仿佛在此期間得到凈化,只不過還遠遠不夠。

在一個新朋友的建議下,克裏斯決定去試一試河道漂流。河旁兩岸風景如畫,待在小舟上又那麽愜意,很快他就放松下來,忘記了塵世的壓力。他躺在船裏,用心體悟著四周:微風穿過竹林沙沙作響,身下水聲潺潺,還有天邊那陰沉的雲,不消說,晚些時候肯定會把大地澆個透。

我要留在這兒,他暗想,學習他們的語言,甚至找個妻子。這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而存在銀行裏的錢,完全足夠他揮霍到生命的終點。啊,一個永恒的假期。

但我不會一直這麽好逸惡勞下去。實際上,拜父親教授的木匠手藝所賜,克裏斯已經為這個村莊做了點兒事情。為幫助人們而工作,他想,遠比為花花綠綠的票子工作更讓人心裏舒暢。

船體突然晃動幾下。他坐起身,問道:“怎麽回事?”除他之外,小船上還有三個當地人,翁薩空、甘恩和他濃派蓬。他們面面相覷,飛快地說著些什麽。克裏斯的手伸進褲袋,摸到智能手機,卻沒有拿出。那三人正彼此交談,他根本沒機會使用翻譯軟件。

他站起身,發現原本平靜的河面發生了變化,波浪在各個方向上沖突激蕩。出發以前,他閱讀過這條河的資料,這裏不該會出現這種亂流。看幾個朋友們的反應,只怕他們也從未見過這般景象。

又一波晃動——他敢說一定是地震——逼得克裏斯抓住小舟的船沿。他的三個朋友摔倒在船內,大聲叫嚷著什麽。

克裏斯從未親歷過地震,不過他相信自己分辨出了震源的位置:那晃動來自河道的上遊。另外三人一定也抱有和他相同的想法,因為他們在急切地彼此交談,語調憂慮。他們的家,他們的家人都在上遊。

克裏斯往那個方向望去,等著下一波震動襲來。雖說河流和兩旁的雨林占據了他的大部分視野,寬闊的河道卻能讓他看見遠方巍峨的大山。這些人的家鄉,也是他落腳的村莊,就坐落在山腳。這時候,山頂上冒出一些快速移動的小黑點,那是大群的飛鳥。

接下來的變故他花了一會兒時間才終於看懂。先是山頂上的樹木不斷搖擺,隨後,亙古不變的大地居然向上升起來!山坡上的樹木紛紛倒下,黑色的泥土和碎石四處橫飛。

轟!

周圍的世界發出劇烈的顫抖,大地的轟鳴聲甚至蓋過他朋友們的尖叫。那山的形狀發生了變化,就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從中升起。那是魔鬼,克裏斯想,某種潛伏在泰國的遠古邪神。倒是甘恩,他的導遊兼朋友之一,先明白了究竟怎麽回事,“涅墨西斯!”

不錯,就連這種與世隔絕的地方都對那怪獸有所耳聞。雖然和外界往來不多,但村裏頭有幾家商店裝著電視和電話,甚至還有衛星Wi-Fi。克裏斯每天都會買兩個“坡通果”當早餐——一種泰式甜甜圈,沾滿了黏糊糊的果醬,那家早餐店邊上就有家提供免費Wi-Fi的郵局。平時,他總會蹭點網,用手機看看新聞,但今天不巧跳過了這個步驟。看來,他的朋友們雖然認出那生物像涅墨西斯,卻不知道還有別的怪獸在全球範圍內神出鬼沒。當然這怨不得他們,沒人會料想到那些司職復仇的怪獸居然會來到這片寧靜祥和的地方。

他們前方的怪獸看起來和涅墨西斯的身體結構很相似——厚實的脖子,駭人的面孔,骨刺叢生,甲殼厚重的臂膀,肌肉虬結的身上閃爍著昏暗的橙光。然而它們也有不少不同之處。舉個例子,那怪獸的臉比涅墨西斯的更加醜陋。它的眉弓又低又突,底下一對明黃色的眼睛閃閃發光。相比之下,照片上的涅墨西斯有雙人類般的棕色眼睛,眼神深邃。除此之外,他們最大的不同在於掌部。涅墨西斯長著五根能夠辨認出的手指,那怪獸只有三根——粗短的拇指加上兩個銳利的尖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