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夥食不算在醫院躺著的那兩周裏最糟心的事兒,那段時間我至少吃掉了四斤巧克力布丁。再說這回也沒有病友來給我搗亂。我的鄰床是遠藤,我們對話不多,大多數時候保持著默契的沉默。真正讓我郁悶的,其實是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戈登的三頭怪獸滿世界橫沖直撞,自己卻無能為力。好吧,至少在臥床不起的這段時間裏,我給它們挨個取好了名字。

第一頭叫錫拉。它就是登陸悉尼,沿著澳洲南岸一路破壞的那混賬,牙尖齒利,腦袋長得像錘子。第二頭叫卡奇諾斯。襲擊了香港的怪獸有兩只,它便是其中一員。這廝和涅墨西斯頗為相似,骨刺也好,長尾也好,都差不多,但它的眼神兇惡極了,還有,它前爪的指骨融到一起,像那種鋸齒狀的剪刀。至於第三頭,堤豐,那家夥的長相可真讓人毛骨悚然。它靠雙腿直立行走,像是……穿著涅墨西斯皮套的人類,骨刺、甲殼一應俱全,然而真正駭人之處在於它的行為。它似乎會在行動前進行思考。其他怪獸都是些遵循本能的動物,堤豐卻懂得何為審慎。最後一頭名叫德拉孔,就是那只身材苗條、猶如蜥蜴的怪獸,它在羅克波特救走戈登後至今尚未露面。

涅墨西斯銷聲匿跡的這兩周間,錫拉在澳洲南海岸大肆破壞後消失在海中。堤豐和卡奇諾斯則先沿著中國和越南的海岸線踐踏了一番,接著登陸馬來半島,隨後潛入孟加拉灣。後來,它們又在斯裏蘭卡和馬達加斯加打了個照面,最後摧毀南非開普敦。它們有時分頭行動,有時一起出現。但毫無疑問,這兩頭怪獸始終結伴同行。和涅墨西斯一樣,這些家夥們似乎無法被人力阻擋。世界各地的軍隊彼此協作,共同抵禦怪獸的威脅。實際上,每次怪獸返回深海,人們都覺得是自己逼退了它們。可我不這麽想。我認為它們上岸就是為飽餐一頓,然後繼續行進。

除此之外還有樁麻煩事。雖然新出現的怪獸和戈登一起攻擊了P部門,然而我的上司死活不相信是那個變節的前美軍將領在指揮怪獸們的行動。我也承認一個人類指揮怪獸這種事聽起來不現實,但就我所知,一群怪獸這種事原本就相當的“不現實”。所以,在全球各地軍隊趕場子一樣追著怪獸的同時,我在想方設法進入戈登的腦子。可別照著字面意思去理解這句話,遠藤的前車之鑒我還沒忘掉呢。我只想摸透他的思路而已。

假設戈登的確是背後的主使,那他的目的何在?復仇。當然。他可是移植了復仇女神的心臟啊。

然而,他要朝誰復仇?

“戈登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問道。

遠藤的目光從電視轉到我身上。他喜歡看的節目大多是動畫或者這一類的東西,那可比《黃金女郎》要好上萬倍。不久前,他看了一集《德克斯特的實驗室》,和我興致勃勃地聊起該怎麽建造超級機器人去對付怪獸。雖然在動畫片和特攝片中那效果簡直贊,可惜現實裏沒人能造得出來。但不管怎麽說,閑扯這個話題能讓人精神一振。

“不知道,”遠藤說,“我是在發現原始涅墨西斯的屍體以後才遇上他的。”

“他是不是討厭什麽人?”

遠藤咧嘴一笑,“他誰都討厭。”

“恨之入骨的那種。比方說老婆跟人跑了啊,被誰欺負過啊,或者哪個招惹到他的同事啊之類的。”

遠藤陷入沉默,開始啃起手指甲。這是他這兩天才染上的壞毛病,但至少說明他在認真思考。我覺得他起碼要冥思苦想幾分鐘,於是抓過遙控器,換起電視頻道。

其實我的心思也不在電視上,我一邊摁著換台鍵,一邊胡思亂想。遠藤和我今早總算獲準兒出院了。按照醫生的說法,我們“終於脫離了生命危險”。其實我很清楚我和遠藤這一回根本就沒有生命危險,但柯林斯八成怕我們過早恢復工作會讓傷情惡化,所以私底下威脅了醫生一番,讓他在我們痊愈後再批準兒放行。

如果她真那麽做了,那我也只能承認她做得對。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很不好受,可我就算違抗醫囑奔回貝弗利又能幹嗎呢?別的國家對付怪獸又輪不上我插嘴。我無權指揮他們的軍隊,甚至連給他們的政府提建議都不現實。就我目前所知,那些國家也各自建立起了類似P部門的機構。所以,既然怪獸沒到美利堅的土地上來興風作浪,我還不如繼續躺屍養傷。再說了,這裏的布丁味道真心不錯。

有什麽東西把我突然拉回現實。我眨眨眼,總算反應過來,是電視,它正在播放新聞。抖動的畫面看上去很不清晰,於是我又往回調了三個台。只見新聞頻道中,卡奇諾斯的身影幾乎占滿整張屏幕。現場沒有聲音,然而看那家夥仰起腦袋張開下頜的樣子,我打賭它肯定在咆哮。隨後鏡頭回拉,一座建築密密麻麻的城市進入我的視野,它的海灘一派熱帶風光。只是陽光被風暴遮擋,一切都蒙上一層愁雲慘霧。我看了眼頻道下面的文字,上面寫著:巴西裏約熱內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