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發生 第六節

當電話響起的時候,安齊麻理子正在自己的房間做數學習題。她把自己喜歡的女歌手的磁帶放進隨身聽裏。開大音量,一邊聽音樂一邊做作業。這盤磁帶是從初中同學那裏翻錄過來的。今天的作業是關於幾何圖形的問題,雖然比她想象中的難一些,但因為對數學抱有濃厚的興趣,所以也並沒有覺得厭煩,只是仔細地思考了一會兒,就做出一條恰當的輔助線,問題便迎刃而解了。就在這時,她聽見了電話鈴聲。,

“來了來了。”

麻理子站起來,向走廊走去,因為思路被打斷了,她有些許不高興。

麻理子一走出房間,就發現家裏還是冷冷清清的。她擡頭看了一眼掛在走廊裏的鐘,現在正好是八點二十分,父親還沒有回來。但她並沒有覺得奇怪,因為自從父親當上部長之後,就經常是十一點過後才會回來。雖然他總說這是因為工作很忙的緣故,但麻理子知道,真正的理由其實是父親想盡量減少看到她的時間。

麻理子穿過走廊,拖鞋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和電話鈴聲重疊在一起,整個房子裏就只有這兩種聲音在回蕩。

麻理子漫不經心地拿起聽筒,有些不禮貌地問道:“喂,誰呀?”

“你好,我是負責器官移植協調工作的織田。突然打擾,實在不好意思。請問安齊重德先生在嗎?”

麻理子吃了一驚,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然後條件反射似的看著自己的左手背。運動服的袖子被卷上了一截,露出了一個因為穿刺而留下的針孔,而在這個針孔的上面,被袖子遮住的部分,還有另外一個相同的針孔,這兩個針孔忽然劇烈地疼痛起來。

“父親他還沒有回來。”

麻理子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那,請問麻理子小姐在嗎?”

“啊,我就是。”

“是這樣的,因為我們已經找到了你們所希望的腎臟捐贈者,所以想與你們商量一下關於腎移植手術的具體事宜。”

聽到“腎移植”這個詞,麻理子覺得自己背上有些發麻,心跳開始加速,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上次的移植手術失敗之後,麻理子就被父親強制性地帶到腎臟庫,登記申清移植死體腎臟。僅僅過了一年半的時間,現在又提起移植的事情,麻理子不免覺得有些操之過急,她的記憶不禁迫溯到一年半以前。

“因為死後自願捐出腎臟的志願者非常少,所以你們必須耐心地等待。”

那個時候,一個叫吉住的醫生一邊摸著還是小學生的麻理子的頭,一邊這樣解釋道。但對於麻理子來說,這些話沒有任何意義,她從來就沒有打算再進行第二次移植手術,之所以到這裏來登記,只是迫於父親的壓力而已。

“那我們大概需要等待多長時間呢?”

“關於這個問題,我也無法給你們具體的答復。在東京及其周邊的大醫院裏,有的時候也會在一年中進行十例以上的死體腎移植手術,但那是因為東京地區的腎臟捐贈者比較多的緣故。而在我們本地,情況就大不相同了,一年中只有兩三例這樣的手術。對此我也覺得很遺憾,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眾所周知,在日本,‘腦死’這個概念還沒有被社會廣泛接受,因此,能夠提供死體腎臟的就只剩下心臟停止跳動的死者了。再加上心臟死者中適合提供腎臟的人數很少,及時地取出新鮮腎臟這個過程在實際操作中也有相當的難度,所以導致最後能夠用於移植的腎臟絕對數量少之又少。另外,捐出的死體腎是否會與麻理子小姐的身體互相排斥也是一個問題,登記也有其先後的順序等。要滿足這一切條件,實在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當然,我們也可以試著在其他地區為你們尋找合適的腎臟,但即便是這樣,等上五年十年的人也不在少數。”

“十年……”

當時父親臉上所流露出的絕望表情至今還浮現在麻理子的腦海裏。

“要是這次移植進去的腎臟能夠很好地在麻理子小姐的體內成活就好了,可惜……”

吉住醫生嘆息道,聽到這句話,麻理子低下頭,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想到這裏,麻理子不禁暗暗自責道:都怪我不好,都是因為我沒有好好地聽話,才導致了手術失敗,雖然大家表面上都故作輕松,但心裏面一定都很討厭我,都不想再管我了吧。

她覺得這個叫織田的明明什麽也不知道,卻還在這裏問東問西,真是讓人厭惡。

“最近,你有沒有生過什麽病?有沒有感冒?”

織田開始詳細地詢問麻理子的身體狀況。麻理子生硬地回答說:“沒生過病,也沒有感冒。”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左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拼命地想使“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的心臟緩和下來。難道自己真的還要進行第二次移植手術嗎?並且這次被移植進來的將不再是父親的腎臟,而是從一個陌生人的屍體裏取出來的腎臟!突然,“屍體”這個詞“咯噔”一下在心裏顯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