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發生 第九節

直到第二天早上,聖美的身體都保持著相對穩定的狀況。但一過中午,她的血壓就開始出現大幅度的下降。到了下午一點鐘,就只剩下九十五了。一個小時後,又減到了八十。重症監護病房的工作人員因為這個突發的情況而變得有些慌亂,許多醫生和護士不停地進進出出。利明和聖美的父親被迫退到了墻角邊。重症監護病房裏頓時顯得很忙碌,這和聖美被宣布為腦死時的平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市立中央醫院的移植小組將會在兩點半到達大學附屬醫院。”一位醫生一邊看著表,一邊對利明說道,“他們會先插入冷卻腎臟用的導管,然後等聖美小姐的心臟停止跳動後,就進行摘除腎臟的手術。”

“聖美的心臟停止跳動後,家屬還能與她再見上一面嗎?”

對於利明的問題,醫生點點頭,說:“我們會預留五分鐘的時間,讓親屬與聖美小姐告別。然後再將聖美小姐送進手術室。”

人工呼吸器還在繼續發出很小的”撲哧撲哧”聲,但這種聲音現在已經被重症監護病房裏其他嘈雜聲掩蓋住了。

血壓只剩下七十五。

吉住攜兩名助手以及織田帶著腎臟摘除手術所必需的器械和冷卻腎臟用的裝備,準時到達了大學附屬醫院。雖然附屬醫院也有相應的設備,但吉住每一次都不忘記帶上自己的工具。他認為,要及時快速地取出腎臟,最好是用自己平時已經用慣的工具來進行手術。

與大學附屬醫院的工作人員打過招呼之後,織田留在了休息室,吉住則前往重症監護病房觀察捐贈者的狀況。聖美的血壓已經下降到六十五左右,心跳次數也逐步減少到三十。對於普通人來說,一旦血壓下降到五十,血液就無法再循環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從而導致末梢細胞開始壞死。由於親屬已經同意醫院對瀕死期間的捐贈者采取一定的措施來保護其腎臟的新鮮,吉住及其助手準備等聖美的血壓下降到五十時,再在其大腿動脈處插入冷卻腎臟用的導管。

吉住仔細地看了從聖美的主治醫師那裏拿來的患者資料,作出了最終的確認,然後打電話告訴留在休息室的織田,他們馬上就要開始從患者的大腿動脈處插入導管。

十五分鐘後,吉住和助手開始著手做局部冷卻的準備工作。他們先將灌流裝置運進重症監護病房。接著,吉住在聖美的腿上切開一個小口,準備從那裏插入導管。然後,一名助手立刻開始調整設備;另一名助手則對聖美的大腿周圍進行消毒,並準備好矽膠制的雙氣囊導管。

消毒結束之後,吉住站在聖美的右側,認真地對聖美右大腿根部所做的動脈與靜脈的記號進行了確認。隨後,在灌流裝置旁待命的助手接到吉住的眼神示意後,將帶有氣囊的導管的前端插進了聖美的體內。

吉住一邊密切關注著聖美的反應,一邊將導管往聖美的體內緩緩推進,導管在聖美的大腿內側明顯地凸了出來。導管已經送到了預定的位置,吉住點點頭,對助手的工作表示贊許。吉住親自將導管的末端連接在灌流裝置的灌輸泵上。接著,吉住又開始從靜脈處插入另一根導管,將其與灌輸裝置連接在一起。

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做完了。這時,聖美的血壓已經下降到六十二,心跳次數也已經低於三十。

吉住及其助手做完這一切後,走出了重症監護病房。現在他們就只剩下等待了——等待聖美的血壓下降到五十。吉住清主治醫師轉告聖美的親屬可以到重症監護病房看望聖美了,自己則向醫生辦公室走去。他不想和聖美的親屬見面。他認為自己草率地出現在死者親屬面前是對死者親屬的不尊重,因為在死者親屬眼裏,移植醫生也許就如同掠食死屍的鬣狗一般殘忍。和以前一樣,吉住只打算在手術前和死者親屬見上一面,其他的工作則主要還是交給中介織田去做,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出現而使死者家屬情緒激動。

吉住靠在醫生辦公室裏的沙發上喝著咖啡,望著天花板。

這個時候,安齊麻理子的臉突然浮現在他的面前。

她已經覺察到永島聖美的異變。

永島聖美的身體正在走向死亡。其實,這個變化從聖美頭部受傷的時候就開始了,雖然非常緩慢,但一直都沒有停止,現在只不過是速度加快了而已。而且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阻止這種變化了。聖美將會死去,身體也會隨之而變得冰冷僵硬。聖美的腦部中樞已經開始變質,荷爾蒙的分泌大概也已經停止了,血流也在減弱。末梢細胞開始破裂,然後由內向外擴散,最後壞死。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

讓聖美突然失去視覺實在太容易了,只不過是在她的視神經裏稍稍做了點兒手腳而已。趁聖美什麽也看不見的時候誘導她控制方向盤的雙手,讓她改變了方向。最費神的是,如何在聖美受到撞擊的時候,使她頭部以外的部分不受到損害。因為如果聖美的腹部撞到儀表板上的話,就可能會引起內臟的破裂,這樣就無法捐出腎臟供移植用了,所以需要讓她成為腦死者。於是,在聖美撞向電線杆的一瞬間,她操縱聖美的腳恰到好處地踩住刹車;然後在聖美的腰上用力,使她的身體不會向前被彈出去;並讓聖美的雙手緊緊地握住方向盤,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