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派對時間

在狗淹死之後的那些天,摩天樓內部過度興奮的氣息逐漸有所緩和。但於萊恩醫生而言,這種相對的平靜愈加不祥。10層的泳池再也沒人光顧,萊恩猜測部分原因是大家都覺得池水被那條阿富汗獵犬的屍體給汙染了。死氣沉沉的水面上方仿佛飄浮著一團幾可觸摸的瘴氣,就好像那只溺斃的牲畜陰靈尚在,於此為自己召齊了這樓裏所有復仇和懲罰的力量。

事件過去幾天後,一個清晨,在去醫學院的途中,萊恩順道去了一趟10層的中央大廳。他預定好同安東尼·羅亞爾每周一次的壁球賽的場地,之後走向泳池的入口。回想起停電期間的恐慌和奔逃,相比之下,購物中心現在基本沒什麽人,只有一個顧客在酒廊買葡萄酒。推開門,萊恩沿泳池走著。更衣室全都關著門,淋浴間也都拉著簾子。泳池負責人是一位退休的健身教練,向來都在跳水板後方的隔間裏,今天也不在崗,顯然是自家池水遭到這般褻瀆,他無力承受。

長亮的日光燈下,萊恩在鋪著瓷磚的深水區邊沿站定。時不時,大廈四周的氣流令建築有輕微橫移,讓平靜的水面漾起帶著警告意味的波紋,仿佛池水深處有一頭巨獸在睡夢中翻身。幫會計師把阿富汗獵犬從水裏撈出來的時候,萊恩驚訝它的體重怎麽那麽輕。它像一只大白鼬一樣攤在彩色瓷磚上,光亮尊貴的被毛已被含氯的池水泡透。狗主人是一位住在37層的電視女演員。在等她下樓期間,萊恩仔細地檢查了犬屍。沒有任何外傷或捆綁的痕跡,很大可能是它自己從家裏溜出來,躥進了哪部正好經過的電梯,又在停電大亂當中跑到了購物中心,結果掉進泳池力竭而死。然而這個解釋與事實相悖。停電僅僅持續了十五分鐘,這樣的大型犬卻可以在水裏遊上數小時,更何況在淺水區它根本就能用後腿直立起來。不過,倘若它是被扔進池子,再在黑暗中被哪個水性好的人摁在水下……

這懷疑不禁讓萊恩自己也吃了一驚。他沿著泳池又繞了一圈。有某些原因讓他確信這是蓄意挑釁,意在挑起進一步的報復行動。摩天樓裏的五十多條狗一直都是叫人討厭的存在。和樓裏五十多個孩子大都住在最底下10層恰恰相反,狗主人絕大部分是最上面10層的住戶。那可是一群被寵壞的純種寵物,它們的主人對各位鄰居的舒適和隱私並不在乎。晚間遛狗時,寵物們每每在停車場附近亂吠,在過道上便溺。不止一次,電梯門也被狗滋上了尿。萊恩聽海倫·懷爾德抱怨過,說狗主人都不進另一間專屬候梯廳去乘坐他們那五部直達頂樓幾層的高速電梯,而是慣於改乘低樓層的電梯,然後縱容自己的寵物把電梯當成廁所用。

狗主人和小孩家長之間的對立,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導致了大廈的兩極分化。10層到30層之間的大量公寓形成了緩沖帶,在阿富汗獵犬死後的短暫過渡期裏,某種心照不宣的寧靜降臨在大廈的中段,仿佛其間的住戶已然明白這樓裏正在發生著什麽。

萊恩意識到這一點,是在那天傍晚,從醫學院回來的時候。一般來說,到了晚上6點,為20層至25層住戶預備的車位就都已經停放滿了,他往往得把車泊到離大廈三百碼遠的訪客停車場裏。建築師把停車場設計成樓層越高車位越近,畢竟住得高了,乘電梯耗費的時間就會比較長。於是低樓層的住戶每天都得在樓和車之間來回步行很遠——這種事情談不上稱心,就萊恩所見。很莫名,這摩天樓總能成全出最瑣碎的情緒沖動。

不過,那天傍晚,當萊恩抵達已經泊滿車的停車場時,鄰居的大方讓他受寵若驚。他和斯蒂爾醫生前後腳到,二人本當奮力爭搶這最後一個車位,然後分乘兩部電梯回各自寓所。但是今晚,他們彼此謙讓著,殷勤得過了頭,之後又候著對方把車泊好,甚至還結了伴向正門走。

入口大堂裏,一群住戶正站在物業經理辦公室外面沖他的秘書大聲抗議。第9層的供電系統依舊不工作,一入夜,整層全黑。雖說夏天日照長已屬大幸,但也還是給50戶人帶來了很多不便。寓所裏的電器無一能用,上下樓層的鄰居對他們的協助也已達到極限。

斯蒂爾看著他們,並沒有同情他們的樣子。才不到30歲,他的舉止已妥妥像個中年人。萊恩察覺到自己著了迷一般看著他頭上完美的中分,像在探一個洞穴。

“這些人啊,總有事情發牢騷,”走進電梯時,斯蒂爾跟萊恩私下說,“不是這兒就是那兒的。新樓裏的配套服務總需要一定時間才能運轉順暢,可他們偏不接受。”

“畢竟,停電還是麻煩的。”

斯蒂爾搖搖頭:“他們啊,老是開那些復雜的音響設備,用各種不必要的電器,把總閘搞到過載。那些當媽的,都懶得從安樂椅上坐起身來,於是還用上了什麽電子嬰兒看護器,給小孩做飯還要用專用攪碎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