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皆大歡喜(第4/4頁)

萊恩推開了臥室的門。一位三十五六歲的紅發女人穿戴整齊躺在床上,正在和一只波斯貓嬉戲。小家夥戴著掛了鈴鐺的天鵝絨項圈,貓繩正系在女子血色斑斑的手腕上。貓咪用力地舔著自己毛上的血跡,然後捉住女子的手腕,嚙咬著細薄的皮肉,想把創面再揭開來。

這個女子,萊恩依稀認出是埃莉諾·鮑維爾。埃莉諾完全沒打算制止那只貓以她的血肉為食。她表情認真,發青發紺的一張臉歪向貓那一邊,好像寬容的父母在看孩子玩耍。

她的左手橫放在絲質床單上,指尖處有一支鉛筆和一本采訪用的聽記簿。在床腳,面對著她有四台電視機分處不同的頻道,不過,其中三個屏幕上什麽都沒有了。裝了電池的第四台電視,正在無聲地播放一場賽馬,畫面模糊不清。

埃莉諾無心寫評論,只管把手腕伸到貓咪嘴邊逗弄它。小東西餓極了,興奮地撕咬著她指關節周圍的皮肉。萊恩上前想把貓抱開,埃莉諾卻猛一扯貓繩,催它回到自己的傷口上。

“我這是在保住它的命。”她嗔怪著萊恩。貓咪的專注令她臉上浮起安詳的笑意。她擡起自己的左手,“醫生,你可以吸我的另一只手腕……可憐的人啊,瞧瞧你真是不能再瘦了。”

萊恩聽著貓的牙齒發出的聲音。寂靜的屋內,自己興奮的呼吸聲被放大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自己很快會變成摩天樓裏的最後一個活人麽?他想象著在這巨大無比的建築裏,他自由自在地在各個樓層和混凝土走廊中漫步,在靜謐的電梯井裏攀爬,獨自挨個把上千戶陽台都坐遍。這樣一個夢想,他從搬進摩天樓的那一天就渴望實現,現在卻突然令他不安起來;就好像,最終孤身一人之時,他會聽到隔壁房間有腳步聲,然後和他打上照面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萊恩把電視音量開大。揚聲器裏傳出賽馬解說員的聲音,一大串名字連珠炮似地蹦出來,聽著就好像一份淩亂至極的清單,上面滿是彼此毫無關聯的對象,均作為緊急輸入的個體征募至此,好讓整座摩天樓再次滿員。

“怎麽——?那個節目呢?”埃莉諾擡起頭,一臉錯亂地盯著電視機,左手四處摸索著聽記簿和鉛筆,“他在講什麽?”

萊恩把手臂伸到她身下想抱她起來,但她單薄的身子卻沉得出奇。他可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虛弱了。“你能走路嗎?稍遲一些我回來給你拿電視。”

她含糊地一聳肩,靠著萊恩搖晃著,就好像酒吧裏的一個醉鬼在接受老相識的曖昧提議。兩人並肩坐在床沿上,她一只胳膊倚著他的肩,目光精明地審視著他,兇巴巴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吧。不過呢,頭一件事,去找些電池。”

“沒問題。”她的任性表現讓他感到歡欣樂觀。她坐在床上,看他從衣櫥裏拖出了一個行李箱,開始往裏面裝她的衣服。

於是,萊恩把埃莉諾·鮑維爾,還有她的便攜電視機,都帶回了他的公寓。他將她安頓在了客廳的一張床墊上,此後成日在各間無主公寓裏覓食,找水,搜電池。生活裏再度出現了電視機,這讓萊恩深信摩天樓的一切都在重歸常態。等到斯蒂爾要向上去往更豐美的牧場之時,萊恩謝絕了同行的邀請。萊恩已經下定決心,要將自己,還有自己那兩個女人,同其他人一概隔絕開來。他需要和艾麗斯、埃莉諾單獨過日子,要隨自己的心意,或積極主動,或被動順從。在這初始階段,對於自己要在這兩個女人面前扮演什麽樣的角色,他也還不大說得上來。不過,不管作何選擇,他都必須在自家的四壁之間扮演。

萊恩很清楚,自己遠比從前任何時候都快樂,即便生命飽受威脅,隨時可能死於饑餓或襲擊。他滿意自己的自給自足,滿意自己應對生存考驗的能力——覓食,隨機應變,守住自己那兩個女人,防住和自己懷著同樣心思而覬覦她們的掠奪者。最重要的是:他放任了自己同埃莉諾和姐姐廝混的沖動,這任性,全拜摩天樓無窮的可能所打造,於自己的這一明智之舉,他很歡喜。


[1] 喬治·赫伯懷特(George Hepplewhite),十八世紀英國家具設計師,融合多種風格創立的一種新古典風格,椅腿椅背多為造型纖巧的木制幾何形狀。

[2] 一種抽象派繪畫風格,又稱滴色派,用顏料潑在畫布上作畫。